一群庸医
终究蒨桃是一天又一天地病了下去。
前两天看着像是好了一点,面上有些光彩了,也能吃些好克化的米粥。宋氏喜的不行,以为熬过这个坎儿就可望大好了。
结果今天就吐了一回血,才知道之前竟是回光返照。
宋氏坐在床边,将脸埋进手掌心里。
良久,才呜呜咽咽地哭出来。
寇准走进蒨桃的房间,就见蒨桃半坐在床上,左手拿着一面小镜子,右手拿着什么在眉上描画。
见寇准进来,蒨桃无力地笑笑“相公,妾的这双眉画的怎么样”
寇准坐在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镜子和眉黛“美,美极了。”
蒨桃笑道“这螺子黛是妾从夫人那里借来的,相公记得帮妾还给夫人。”
寇准道“一颗螺子黛值什么,什么借啊还的,况且你夫人疼爱你,怎会与你计较这些”
蒨桃叹道“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相公的这个性子。相公道,一颗螺子黛值什么,一颗螺子黛值十金,宫里的娘娘们都得珍惜着用,相公却这样不吝惜,这岂是治家之道呢反正相公官做的大,不缺这点钱财,可是相公的这些儿女,妾身一个一个地看过,都是随了相公这慷慨豪爽的性子,却没一个学得相公半点本事。相公百年之后,寇家必然是要穷困下去了”
寇准劝她“你就是思虑过多,才会得这个病。我平日里就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百年之后的事情,现在想它又有什么益处呢”
蒨桃摇头“相公,妾走了之后,你一定要为窈娘寻一门好亲。”
寇准道“窈娘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亏待她。”
蒨桃扶着寇准的手,微微坐了起来,将自己的枕头从身后抽出来,拿在手里。
寇准见了,奇道“什么时候将这个旧枕拿出来用了”
这枕头算是蒨桃的嫁妆。
蒨桃初入寇府时,身无长物,只带着这么一个枕头。但从不见她枕,只是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藏起来。
寇准和宋氏曾经猜测,是否这枕头是她爹娘的遗物,所以才这么爱惜。
蒨桃抚摸着枕头上的纹路,奇异地笑了“相公,本来,妾是想把这个枕头给你的。”
寇准疑惑“给我”
蒨桃点头“当初妾从师父手里接过这个枕头,下山寻找星主,偶然间远远望见相公车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云气盘旋其上,妾学艺不精,误以为相公就是星主,所以才假意卖身入府,想要将此枕送给相公。”
寇准皱眉“你在说什么”
蒨桃接着道“可是离相公越近,妾就越看不清相公头顶的云气。羁绊数年,才明白过来,相公不是妾一直在寻找的星主,相公是咳咳”
寇准见她唇角又渗出血来,忙道“别说了,快躺下歇息一会儿”
蒨桃摇头“妾寿数已尽,也不在乎这点折腾了。反正如今早就乱了,文武曲星都晚来了十年,紫薇离宫,北宸无主,天下将乱咳咳咳”
她将枕头塞进寇准手里“此枕名唤游仙枕,是文曲星君的宝物,妾身本是方外修行之人,受师父之命入世寻找文曲,将此枕交给他。可是妾学艺不精,贪恋红尘,一直没有找到星主,还数次动用宝物,以致折损阳寿相公,你虽不是星主,但命格也异于常人,你死后,将为阎罗”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相公,世道变了你不愿意急流勇退,可就算看在妾身伺候你二十年的份上,妾身死后,请相公为窈娘寻一门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对窈娘好妾将此枕也托付给相公,相公千万不要枕它,会折损寿命的将它送到星主手里,文曲星君此生的名字是”
她忽然又咳了一口血,咬紧牙关,拼劲全身的力气喊到“包拯”
喊出这个名字后,她就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般,瞬间瘫软在床上,没了声息。
寇准执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才走到宋氏的屋子里“蒨桃去了。”
宋氏抬头起来“知道了。”
寇准将手中的枕头递给她“说了一大堆胡话,什么自己是方外修行之人,下山寻找文曲星君,又说文曲星君是现在朝中一个小官,名叫包拯”
宋氏打断他“别说了。”
寇准知道宋氏心里悲痛,只是无法开解,只得道“这枕头,留着做个念想吧。”
宋氏默默地接了过来,将游仙枕放在自己的床边。
蒨桃不是寇准的正妻,只是一个小妾,丧事不应太过高调。
在寇府停灵七天之后,宋氏为她在汴梁城外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寻了一处墓地,将她葬了下去。
料理完蒨桃的丧事,宋氏回到家中,只觉得家里每一处都空空荡荡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
她将蒨桃留下的枕头拿了出来,枕着它睡了一场午觉。
恍恍惚惚地,她似乎来到了一条道路中央,她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走,不一会儿走到了一处巍峨的大殿。
殿前把守着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见她来了,勃然大怒“又有一个女人胆敢冒充星主”
宋氏忙摆手“我只是偶然到此,并不敢冒充星主啊”
牛头哼道“管你是不是偶然,冒充星主,就得挨棍子”
说着扬起手中的棍棒“打上一棍,阳寿就减一年。你冒充星主,该打五十大棍”
马面忽然拦住牛头“兄弟,你该问问她的来历。之前阎罗王的小妾来此,咱们就给她减了一半的棍棒。这一位如果也有来历,按理也该给她减了才对。”
牛头道“兄弟,你说的有理。”
喝问宋氏道“你又是个什么人,快些道来”
宋氏忙道“我娘家姓宋,夫家姓寇,夫君乃是当朝宰相,莱国公寇准。”
牛头马面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是主母来了”
忙将宋氏迎进阎罗殿里“不知是主母来了,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宋氏被迎进阎罗殿里,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牛头陪笑“这里就是凡间所称阎罗殿了。”
宋氏惊道“这里是阎罗殿那这里有没有生死簿”
马面点头“有的。”
一指殿内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判官手里的就是。”
宋氏走到判官面前“可否请尊驾为我查一个人”
判官抬眼看她“夫人要查哪个”
宋氏道“她名叫蒨桃。我想知道她来世过的好不好。”
判官将生死簿略翻了一翻“查无此人。”
宋氏急道“怎么会查无此人呢,她与我一同过了二十年,前几天刚刚下世”
牛头马面上来拉她“夫人,此地并非阳世中人该待的地方,请夫人回魂吧”
又道“夫人虽是阎王夫人,但游仙枕是星主之物,还请夫人不要再用,否则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差。”
宋氏午睡惊醒,冷汗津津,先是想到蒨桃如今不知魂归何处,哭了半晌,又将游仙枕拿起来端详“莫非这还真是个宝物不成”
又想“这若真是个宝物,想必相公所说的包拯就是文曲星君。那牛头马面说这枕头是星主的宝物,蒨桃也在寻找这个星主,我不若将此宝交给包拯,也算完成蒨桃的遗愿了。”
莱国公府里死了一个良妾,本该是震动朝野的大新闻但此事再大,比不上另一件事大。
皇帝出天花了。
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小皇帝闹着要往南清宫去找八王世子玩。
刘娥心想小皇帝上次去八王府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他与那世子又是双生兄弟,互相依恋,情有可原,于是就放小皇帝去了。
结果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小皇帝以往去南清宫,逗留的时间都有限,上午去,下午就能回来。
这天直到天擦黑了都不见人影,刘娥就派人去南清宫看看怎么回事。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是小皇帝和八王世子一块玩耍,流了汗,吹了风,受凉发热了。
刘娥一看天色已晚,皇帝又病了不便挪动,就特许小皇帝在南清宫住上一晚,等明天派了太医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再说。
第二天太医去了南清宫,回来之后说,小皇帝发了高热,脸上还起了疹子,似乎是天花。
刘娥的心咯噔一下子。
这下可不敢接小皇帝回宫了,直接将人安置在南清宫,然后将整个南清宫封住,不许进出,每天的菜蔬药品都从小门里运进去。
害怕皇帝得了天花的消息传出去引起恐慌,刘娥还对外宣称赵受益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寇准一党本来还要攻击刘娥软禁天子居心叵测,但寇准由于蒨桃的去世心情有点低落,所以暂时没有发作。
眼见着刘娥将整个南清宫都封锁了,赵受益趁着月黑风高,被刘恩带着一路飞檐走壁出了城。
天花当然是他装的,而且是和狄娘娘赵允熙一起配合着装的,连八贤王都被他们瞒住了。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小皇帝”是赵允熙假扮的,他们两个年岁相仿身量相近,躺在床上轻易看不出区别。
狄娘娘又以天花凶险为由不许别人近身,自己每天“贴身照料得了天花的小皇帝”。
赵受益离京之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完成了。
只是这个招数只能用一次,毕竟傻子都知道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得一场天花。
不过自己以后如果真得天花了该怎么办呢
赵受益明智地选择暂时不去考虑这种杞人忧天的事情。
从汴梁到杭州,一路乘船,只需不到半月的时间。
这次出行由狄娘娘倾情赞助,所以赵受益雇了一艘又大又稳的好船,不用像包拯一样委委屈屈地坐一艘渔船下江南。
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扬州。
还没进城,赵受益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他问刘恩“这水里漂着的,是不是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