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十几年来,他没有离开王府,你道是因为喜欢你吗?”
楼星环神色淡漠,目光却锋锐极了,紧紧盯着庆王的眼睛,带着极强的穿透和审视,仿佛要把他父亲看穿。
明明他就站在那儿,语气平静,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豹子。
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将人的喉咙撕碎。
庆王扣着扶手,面色隐隐发青。
楼星环那句话,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掩藏的伤疤。
然而他也没有资格发难,只摇了摇头,道:“我没这么自大。”
楼星环似乎松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他背着光,身材高大,轮廓深邃,是与庆王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成人形象,眼神、言辞都能直击人心。
雪融时的日光刺眼。
庆王只觉得眼睛又开始发痛了,微微垂眸:“楼星环,我只是想劝你,流言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无力,相反,它杀人不见血。你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就将他拖下水。”
毕竟,他自己就因为私心,而强行把鹿冰酝娶进来。
庆王妃的身份,已经让鹿冰酝失去太多了,比如男人看重的功名成业、生儿育女等美满生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虽然他这个前车之鉴说这样的话并不可信,但的确出于一番肺腑。
庆王看得出来,楼星环这个人,只要抓住了猎物,就绝不会放手。
以鹿冰酝的性格,早晚会两败俱伤。
楼星环笑了一声:“放心,父亲,我不是你。”
庆王叹口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不想看到阿云受到伤害。”
“他已与你和离,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他的事,也不需要父亲你操心。”
他这副样子,就好像他才是鹿冰酝以前的夫君,而不是鹿冰酝抚养的继子。
庆王看着,忍不住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他要不要我操心,也还轮不到你管。”
“父亲就好好养伤吧,免得又浪费一次他的心血。”
楼星环转身便走。
庆王皱着眉,忽而弯下腰,用手帕捂着唇,剧烈咳嗽几声。
管家战战兢兢地跑进来,替他拍背顺气:“老爷,怎么样?老奴去为您叫鹿公子来?”
“不、不必。”庆王缓过来后,摆手道。
管家应是:“方才三少爷离开的时候,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他惹老爷生气了?”
“没有。”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空气中的尘埃慢慢飘落。
管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老爷,您与鹿公子,真的……”
“嗯,和离书是真的。”庆王说。
“唉,”管家叹口气,“恕老奴多嘴一句。老奴虽然不懂南风,但也看得出来,老爷你是喜欢鹿公子的,什么都愿意纵着他。”
庆王:“那也得看阿云他乐不乐意。”
“这倒也是。”管家嘀咕一句,“还是老爷你懂他。”
庆王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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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在外面等着,看见楼星环出来,连忙上前:“小王爷。”
“备马车。”
“是。”小厮立刻喊人去准备马车,然后看了看楼星环的脸色,道,“小王爷心情似乎不错。”
楼星环“嗯”了一声。
“王爷准备去哪里?”小厮问道。
“顺宁侯府。”
马车上,街市热闹的吆喝声隐隐约约,楼星环闭目,手指敲着糖银匣子,声音清脆而有律。
刚才在祠堂的时候,他就是在试探。很明显,上天也是站在他这边的。
鹿冰酝不是因为喜欢庆王才嫁进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留在庆王府的。
庆王的言辞,无不表明这一点。就连庆王自己,也确定鹿冰酝不喜欢他。
楼星环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从来没说过,他有多害怕鹿冰酝当初是因为和庆王两情相悦才进王府的。
这把刀,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悬在他头上。刀面处锋利光洁,由他的嫉妒、怨恨、不服凝结而成。
只有鹿冰酝,是刀鞘。
从前庆王死了,楼星环不能和死人比,只能努力抹掉庆王在鹿冰酝心中的位置。然而那刀始终提醒着,鹿冰酝或许曾经喜欢过他父亲,这让他辗转难眠了许多年。嫉恨与不甘,如蚁啮咬着他的心。
幸好,鹿冰酝并没有。
就算他确实为庆王的死流过泪——多少夜,鹿冰酝在葬礼上红着眼睛那一幕,时不时刺痛着他的心——经此一番,楼星环无比乐意按照自己的希望,将其归结于鹿冰酝医者仁心,只是为自己的患者死去而悲伤。
楼星环低头,看着手掌心的玉坠子。
那是鹿冰酝第一次给他的东西。当时他孤立无援,满心怨念,对这府里的所有人,都怀有冷漠的恨意。只有鹿冰酝不一样。他的人生,似乎从遇见鹿冰酝开始,就开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