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到现在,尽管还没找到鹿青酩的生身母亲,鹿冰酝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消息,譬如,鹿青酩根本就不是鹿家的儿子。
他抬眸望过去“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吗”
鹿青酩看着他,伸出手,笑意令人发冷“哥,你别听信外人的话。你过来,我全都告诉你。”
楼星环嘴角轻扯,握着鹿冰酝的手不放“他不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很热,像个火炉似的,久远而熟悉,仿佛一切都没变过,他对他,还是如从前一样,尊敬、顺从、愿意保护。
多少驱散了鹿冰酝心中分离许久的隔阂。
鹿冰酝看了看他的手,心里忽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父母对孩子付出后,不经意得到了回报的惊喜。
他拉开楼星环“可以了,让我来。”
鹿青酩脸色如冰霜,结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浓“哥,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来问我”
“问你,你会如实说吗”鹿冰酝一字一句道,“说你心思深重,未进鹿家就开始谋算,还是说你狼子野心,对我、对鹿家、对珩国,从没有半点儿忠诚”
他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被他这般质问,鹿青酩眼里涌上哀意。
鹿冰酝对朋友对亲人,从来一片赤忱,像一只懒洋洋的动物,用尾巴将人划到自己的领地。为了得到他这样的对待,无数人前仆后继,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鹿青酩从前分明是属于他的亲人,他本就期待着那一片领域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为此,他小心翼翼,隐藏起野心,在幕后谋划,企图将其他碍眼的人全部清走什么楼玥桥、顾云思,他视之为眼中钉,恨不得早早拔除。
后来多了个楼星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在无人之处,楼星环看鹿冰酝的眼神,分外熟悉,仿佛是世上另一个自己在看他。
明明在还没有楼星环时,鹿冰酝对他才是独一无二的好,连楼玥桥都比不上他。楼星环一出现,鹿冰酝对他都变了。
“哥,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我有忠诚这种东西,我也只会给你。”鹿青酩道,“可你不要了。”
楼星环轻笑,似乎在嘲讽。
鹿青酩置若罔闻“哥,你过来吧。”
鹿冰酝眸色淡漠,像晶莹剔透的水晶“我看不明白你,阿名。”
“你当然不会明白,”鹿青酩说,“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可我只有你一个。”
鹿冰酝摇头“你将我们的父母置于何地”
鹿青酩呵了一声,眼里的执拗丝毫不变。
楼星环能读懂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鹿冰酝,他也不会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鹿冰酝背对着他,背影一如昨年。
楼星环凝视着他玉白的侧脸。
经年不见,鹿冰酝好像半点儿都没变过,冰肌玉骨,和如火的红衣相衬,显得肌肤越发胜雪。
如果见过他为你温柔的模样,谁也不会就此罢休。
他很明白这种心态。
可他没有一丝同理心,反而只想在火上浇油,给他们的决裂添上一把火。
“所以前些年,那些想要我命的人,是你派来的。”
楼星环出声道。
鹿冰酝回头看了他一眼。
枝条疏落,枝桠横斜。
这些事,当初楼星环就算是查出来了,他也未曾和鹿冰酝说过。
一是因为他那时早已能独当一面,不想再依靠小爹。二,自然是鹿青酩的缘故了。
他最初不明白鹿青酩出手的原因。因着鹿青酩十五生辰那日的见闻,还有鹿府人的言辞,那时他以为鹿冰酝对这个弟弟很好,以为他们两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手足。
可当他逐渐长大,他逐渐能读懂鹿青酩看鹿冰酝的眼神了。
那眼神,仿佛杂糅了依恋、占有和偏执,令他极其不舒服,好似自己最喜爱的东西被人觊觎。
由此,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楼星环望着鹿青酩,笑容很冷“是不是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你都想要赶尽杀绝”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外人多说”鹿青酩狠声道。
“外人”楼星环站在鹿冰酝身侧,两人亲密接触的手不经意露出来,“我与他的名字,在族谱上是相连的。你呢,不止族谱上没有,就连血缘关系,都是虚假。”
鹿青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突然冷笑一声“有没有血缘,这都不重要。”
鹿冰酝看着他,眉眼透着抹冷意,像空中飘落的小雪。
只要鹿青酩没有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他根本不会起杀心,他甚至会待他如从前那样。
可偏偏鹿青酩得陇望蜀,过分越界,连为人都不配。
扪心自问,他对鹿青酩不算多好,但绝不能说差。为什么鹿青酩之后要算计着鹿家,算计着他身边的朋友连小时候他来鹿家,都是处心积虑的。
鹿青酩根本不知道,上一辈子,被自己一向疼爱的弟弟背叛,对鹿冰酝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防备与冷漠,早就刻在他骨子里,使他见了这张面孔,都觉得恶心无感。
他叹口气,道“阿名,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血缘。”
“是,你是不在乎,”鹿青酩沉声道,“可我在乎。”
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此生都不会遇上鹿冰酝。
鹿冰酝生来就受尽宠爱,哪里知道他自小受尽冷眼、有朝一日遇到光的心态,患得患失,恨不得将世上所有人都除尽,只留他们两个,这样,鹿冰酝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鹿冰酝不在意的东西,他却视之如宝,珍之爱之。
所以鹿冰酝从来不懂他做这些事的动机。
不,或许他知道,他只是不想管。正因为知道,所以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若即若离,让他的心悬如崖边,时而发疯,时而又不得不冷静。
雪花轻舞,冰姿柔骨。
鹿青酩看着他们两个宛如一体的样子,眼睫凝霜“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都是因为他”
他往前一步“我不听话了吗,哥他是不是比我更乖,更听你的话”
鹿冰酝神色淡漠。
鹿青酩笑了下,眼角飞红,像染了血。
为了不让鹿冰酝伤心,他压抑着所有冲动,不敢动顺宁侯府的人,就连生生将他抢走的庆王,他都忍耐许久才敢出手,就为了能顺他的意,让他舒心一些。
可到头来,疯子的血脉,由不得他压抑。
楼星环将鹿冰酝拉到身后“你想学你那个娘亲,被鹿府扫地出门吗”
鹿青酩抬眼“哥,你告诉他的”
鹿冰酝沉默。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和楼星环说过。所以只能是楼星环自己查到的。
可事情与他没有干系,他为什么要去查还查得如此清楚鹿青酩他娘的身份、和鹿府的恩怨这些东西,就连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哦对,楼星环方才说了,鹿青酩曾派人来要他的命。
鹿青酩却仿佛认定了一般“你告诉他,是连鹿家人的性命都不在意了吗”
鹿冰酝皱眉“你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楼星环极力添油,道“小爹,我看他是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了。”
“楼星环,”鹿青酩忽然看向他,“你以为你的心思就藏得深你看他的眼神,我看了就觉得恶心。”
雪大了,如鹅毛。
在鹿冰酝看不到的角度,楼星环对鹿青酩笑了笑,夹杂着杀意、恶意和挑衅,声音却带着些困惑“你在说什么”
鹿青酩不再看他了,朝鹿冰酝的方向,又伸出了手。
他受够了见不到鹿冰酝的日子,受够了鹿冰酝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
这一年多的分离,仿佛将他的兽性全部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枯白的雪林间,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一转眼,两人就被一群蒙脸白衣人包围住了。
果然大雪天容易掩藏。
接二连三冒出一群人,鹿冰酝都开始怀疑这四周是不是有什么极其适合打掩护的洞穴了。
鹿青酩道“既然他知道了我的出身,对你和鹿家来说,就是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