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闺女吧,是越看越好,越看越觉得自己手慢。
尤其是毛大妮跟老大两口子并老二都在纺织厂,虽说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吧,但一天总能见上那么个两三回。
从早到晚忙活了。早上早早的起来侍弄早饭,中午还给自己跟男人带了盒饭。
也不是所有的工人都吃食堂的,在食堂吃饭的多数是单身男女或者手里不差钱的,弄俩小菜。舍不得这花销或者家里女人比较会持家的,都是带着盒饭,等到中午管食堂要一杯开水,或者是放在炉子上蒸一下,俭省的多。
厂区大多数都在一片儿,每个厂子的领导,还会私底下比比厂子的效益。就连食堂,都有着良好的竞争。
隔壁的钱嫂子在纺织厂,下班后跟管少宁顺了路,还说了,“我说你家那表弟运气可真不错,上回想要拿捏毛家的那家人可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谁说不是了,咱也悔自己手慢来着。
又因着上回自己好心办坏事,钱嫂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上回石头说你不舒服,咋的了,是不是真有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要是真有了,这说一声,我坐月子的时候还多亏了你家的帮忙,要不然我家那小子奶水都不一定够吃……回头你生了,我家小子的小衣裳、尿布啥的可以拿去使!”
管少宁笑着道了谢,这年头孩子都是小的穿大的,有那关系好的,互借着穿孩子衣裳的也不是没有。
而且人家也不是全给你,就是个寓意。
再说了,尿布这东西她还真不嫌弃。打小在孤儿院的时候,照顾弟弟妹妹们习惯了,尿布虽说看着邋遢了一些,但只要换洗的勤快,比纸尿裤好使多了,屁股不容易长红痘痘。
回去心里却是惴惴的,压根就没好意思跟石旦提这回事。
自己这还没有圆房,孩子的事儿……还没影呢!
满打满算的,现在也才十七周岁,翻了年才十八……吧?
好在石旦还是有基本的道德底线的,每天亲亲密密的有,但绝没有强迫小媳妇的意思。
而管二哥,在自我调节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恢复了正常。
不恢复不行啊,上一回知道人家要成家的时候已经失恋过一回了,横不能再失恋第二回吧?
这边还能说是淡淡的遗憾,但陈素素那边就是悔的恨不能回去打死作妖的自己,人家还跟亲爹说了:“我没有想跟王柱子离婚的!我就是,就是不甘心……但我这没有别的意思啊!我是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不就是想攒点什么在手里吗?谁晓得他那个孬种,就知道听妈的!”
所以啊,那能怎么着呢?人家都结婚了啊!
陈江河不能说话,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守在身边了,也替她着急。便写着字儿的问她,想要怎么办。
陈素素支支吾吾的:“还能,还能怎么办?我就是……想要有个自己的小家。”
小家?
你这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一贯不被你看在眼里的王柱子,这会子还想要捡回来?
陈江河连忙摆手,在纸上写道:这件事不能成的,爸当年就做错了事,不想看着你也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还指指点点?
难道现在这样嫁不出去,等往后成了老姑娘,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了吗?
她就说了,“可我现在这样,还能有谁要我啊?”
陈江河继续:可这样不行!人家成家了!你这不是丧良心吗?
陈素素狡辩:“那如果,那如果跟当年你们俩一样,我们都互相情不自禁……”
没有什么情不自禁!
陈江河豁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情不自禁!
但苦于不能说话,急的要命。
人老了,上了年纪了,就是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什么才叫做情不自禁?如果说双方互为单身没有家累,那么说情不自禁或许还可信。
但如果两方或者其中一方有家室,这种情况下能说明什么情不自禁?贪恋美色,心怀不轨?亦或是对婚姻关系没有契约精神?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在你一厢情愿这么认为的时候没人能说得过你,但摸着良心自个儿想想,真能骗得过自己吗?
陈素素大约能明白她爸想说什么,也同样站了起来,“我知道这样说您会瞧不起我,但您经历过这回事儿,我希望您能理解。您说我自私也好,无理取闹也罢,亦或是您觉得我是在抢别人的男人……都成!我是您闺女,您真舍得我往后就这么过了?或者说您觉得我现在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连那种40多岁的老光棍或者带一大串孩子的都敢上门……您真舍得我往后受这个罪,给人当后娘?”
可是,可是……
陈江河气得不行,但自己现在不能说话,就是有一堆的道理,也灌不到孩子的肚子里头去。
自己当初……是!确实是!可终究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是一种背叛,便是赵小青,她心里难道就没有膈应吗?只能说情正浓时,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可自己那是双亲不在!真要是孩子说得那样,日子还能过吗?
姑且不提旁人的眼光,就是那石麦苗,能叫她好过了?
但是这些道理,陈素素听不进去,便是听进去了也不在意。再怎么样,难道还比现在出门就被人吐口水更难过吗?
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便是难听话多了些,那也只是一时的,如果像妈当年那样有了孩子,他难道还能不负责?
所以她现在特别的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假戏真做了,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当初没有同意跟王柱子同房,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看不上他,另一方面也是想端着拿着,拿这桩事吊他的胃口,好叫自己能拿到工作。
没想到作过了头,叫石麦苗拿住了这桩事儿,逼着他们离了婚。
现在可好,工作没了,男人也没了。
自己家就剩一个老爹,便是手里有点子钱,又如何能叫她过得好?
没有工资,没有票,没有券,供销社或是百货商店的那些东西,她又哪里能用得上?
只是事情想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王柱子再怎么憨憨,那也不想被人三番五次的当猴耍。
陈素素找来了,王柱子也只能叹气,就说了,“当初我心里是真有你的,便是你被外人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也不嫌弃不介意。同样,我也问过你了,是不是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一开始在苞米地的时候,你说你想!还主动……结果故意叫别人看见了咱俩的事儿。然后我把你娶进来了,可是你呢?拿着捏着,你说不愿意,害怕……行!那会我脑子糊涂,心里头有你,愿意听你的,让你来适应!可是你呢?”
“陈素素,咱们俩已经结束了!我压根就没碰过你,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咱俩别再在一块儿了成不?我媳妇儿她虽然没你长得好看,但她叫我心底里踏实!叫我看见她就觉得家里这日子能过、舒坦!我也不想做这些让她伤心的事……往后你别再来找我了,看在我年少不……的情份上,我真的是最后见你一面。”
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劝她的话不该他来说,可到底少年人谁还心中没有一个梦呢?
“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
“我不……”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她都把人引到苞米地了,就说明还是愿意选择他的啊!
没等她话出口,躲一边儿看了半天的毛大妮就出来了,“柱子,回来帮我褪鸭毛,妈说咱俩最近辛苦了,可以一人有一个鸭腿!”
是啊,妈对他这么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把鸭腿给他,他是要听妈的话。
见王柱子毫不迟疑的跟着毛大妮走了,陈素素瞬间就崩溃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可是跟你领过证的,你心里不是有我吗?为什么你妈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毛大妮砰的一声就把旁边的木架子给踹开了,“你说什么?王柱子是我男人,你说他心里有你就有你了?姓陈的,我好声好气的跟你说你别不听!我毛大妮虽然是独女,但堂兄弟表兄弟可一个都不少!想日子过下去,就给我识相一点!”
王柱子就赶紧的拉她回家,还解释了,“大妮,我跟你说的都说过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现在都跟你好好过日子了,你回去可不能打我啊!”
“我也有哥哥!”陈素素眼睛都红了,“你们就是欺负我没妈,欺负我一个姑娘家……”
毛大妮哼笑一声,转头对王柱子说道:“看见了吧,自己亲妈做了那不要脸的事,还指望人家哥哥拿她当亲妹子撑腰呢?”
正巧看到了回家的管少宁,后者尴尬的点点头,“忙着呢?我回了。”
正说着,刚才喊没妈的,妈这就来了。
大路旁的小桥上,走过来了一个大包小包的女人,头发是标准的齐耳短发,脸上还戴了副眼镜,瞧着斯斯文文的走了过来。
管少宁一愣,还真是见了鬼了,她怎么回来了?
对方看到路面上的几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好久不见啊?”
王柱子有些犹豫,结结巴巴的开口,“赵,赵姨?”
陈素素正是伤心的时候,一时间觉得天大地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看到赵小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会儿猛不丁的被王柱子叫破,愣了一下,而后猛的冲了过去,“妈!”
这会儿什么都忘记了,什么被亲妈抛弃之类的都没了,有的只是她也有人撑腰的感觉。
管少宁就见对方轻飘飘的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似乎还带着点儿不满意?
她懒得理会这神经病母女俩,至于赵小青是跑了还是回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小镇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有个风吹草动的那是转眼就能人尽皆知。
管二哥失恋劲头甩了后,加上今年跟去年比起来也算是丰收,就又在这边搭伙儿吃饭。知道赵小青回来后,还诧异了,“这么说,咱爸又要有媳妇了?”
这可把管妈妈给气的,“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有没有的关你屁事!”打听他们家干啥?
被骂了。管少宁无视亲哥求助的眼神,觉得他活该。
就是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成宝秀都觉得不是很舒服。还跟小姑子嘀咕:“那位……是个什么来头啊?当初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能耐啊,这会子说是身上大小也挂了个职位,成立了一个什么思想先进小组,好几回晚上按着车间的顺序叫工人去听什么进步思想……”
关键是人家还挺热情,跟亲公公都算是闹翻了,还对自家男人一口一个老大的喊着,别扭死了!
什么老大不老大的,你现在连后妈都不算,也不慎得慌!
所以还有人说呢,这赵主任莫不是还想跟前夫复合吧?
听说这位赵主任当年是抛夫弃女的跑了,后头跟的男人现在死了,对她还不错,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现在还能当个小干部,体体面面的。
这会子一回来,虽说也是因为工作,但长跑的还是前夫那俩亲儿子所在的纺织厂,莫不是想破镜重圆吧?
说实话,赵小青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她现在虽然是单身吧,但日子真心是不错。这些年也舍得在自己的脸上花钱,那痕迹等闲看不出来,也算得上是一个中年美妇人。
现在的重中之重,还是自己的女儿。
当年的事她也不提,只跟陈素素说,她是回来补偿她来了。
因而在自己这边勉强算是站稳脚跟之后,她开始各方面的示好了,把闺女也弄到了这个所谓的思想小组里面去,说是带在身边教教,等懂事了,再去做一个最普通的工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会因为陈素素是她的闺女,就给她许多特权。
但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关系。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这闺女,虽然有点心眼子,但到底城府不够深。
至于别的,别管跟她有没有仇,人家还真不怕她。
左右你就是个给咱讲大道理的,没什么实际权利,厂子里的事儿插不上手,管理阶层的人,谁拿她当回事?
所以她也很识趣,每日里就带着闺女这里转转那里转转的,总算是叫陈素素隐晦的体会了一把体面人的快感。
还别说,赵小青这次回来,也算是更会做人了。
知道避嫌,尽管是前夫。也知道给闺女撑面子,尽管抛弃过她。
人家来了,从不空手,吃的喝的都有。倒是陈江河,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这样,赵小青是怎么都不会看上他的,所以她一来,他就主动出去,不打扰她们娘俩的相处。
一方面是觉得闺女还是有亲妈靠着好,另一方面就不用说了,他还挺怕赵小青的,觉得以这个女人的心机,自己绝对玩不过她,避开了事。
这么一避开,一晃悠,就常常的见到汪思纹。
等两口子下班回家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俩人在路边比划着,陈江河还时不时的拿出纸笔来,好像聊的挺开心的?
毕竟是亲爹,平常虽然不怎么来往,但看见还是要打招呼的,“爸,你怎么在这儿啊?这么晚了,我叫石旦送你回去吧。”然后给石旦使了个眼色,“要不我俩一块儿送你回去?”
想了想,还是一起的好,她不是很想跟汪思纹单独相处。
汪思纹看人眼色准着呢,这会儿就说了,“是啊亲家,这大晚上的,听说你眼睛不大好?就叫俩孩子送送吧,他们当晚辈的,尽孝是应该的。”
哟,题外之意还挺明显的呢?
索性,不止他们听出来了,就连陈江河也都听出来了,便摆摆手,往管家的方向指,叫他们回家去。
他又不傻,能聊得来那是因为谁对他这个哑巴都没什么耐心,可不代表他真想给自己闺女弄一亲婆婆回去。
要么说呢,这汪思纹是不是石旦的亲妈,他作为邻居,还是家庭煮夫,应当是心里有数的。
可还是那句话,傻子才给自家孩子找麻烦。他跟管三柳掰了,又不代表跟孩子掰了,干啥给孩子找不痛快?
汪思纹这边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老东西把他闺女女婿塞进了屋,自己背着手,晃晃荡荡的走了。
管少宁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石旦觉得不是很好,“叫你难做了。”
“没什么。”她不是很在乎,“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咱俩好好过日子就成了,管其他人呢?”
是厂子里的活儿不多了,还是家里的粮食不要磨了,谁有空搭理他们啊。
等第二天进厂,前后脚的,赵小青就找了过来。
人家如今大小也算是个领导,虽然领不到自己头上,但是找她了解了解这个车间的情况,也不是说不想见就不见的。
等她出来,赵小青才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耽误你做事儿了。”然后叫她到了办公室,“最近车间的事情怎么样啊?今天的任务进度赶得上吗?还有原材料,这些都是要严格把关的……咱送到老百姓手里的东西,务必要保质保量!”
这些话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就是吧,咱也不是领导,你这话问的,就有点给我找小麻烦的嫌疑了。
不过她还是回了漂亮的场面话,至于其他的,一句我都听我们主任的,就打了回去。
嘴上是这么应付了,但是想着这事儿估计不会这么算了,怕是主任心里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