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过后,天也越发的热了起来。
大人其实还好,耐热力比较强,但是小孩子就不行了。
这两天发现妞妞身上有了点痱子,管少宁去医院买了点药水,回来给孩子涂抹上,便打算着给她做两套轻薄松快的衣裳。
孩子的腿短又胖,穿了她二舅妈用的确良料子做的小裤子后并不是很舒服。可到底是舅妈的一片好心,便也洗干净好好收着了。
毕竟这会儿的确良的布料比传统的纯棉布料还要贵。
苗兰兰是个细心的,见这边外甥女夏天老是穿细棉布做的裤子,便跟男人说了,“供销社那边最近仓库也压了一批瑕疵的布料,内部都打算分了,有一些被染了的细棉布,你过去问妹妹要不要。”
本打算自己过去的,可最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心里堵的慌,一想到外头跟蒸笼似的就不舒坦。
没一会儿,眼前就有点发黑,扶着墙坐下来还时不时的干呕。
管二哥正要出门,见她这样,连忙蹲了下来,“兰兰,你咋啦”手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是不是有了”
苗兰兰心里也有点想法,但是不敢肯定,“我嫂子有了的时候我也知道,可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也不能就这么过去,管二哥去那边把管妈妈喊了过来,“怎么了兰兰”管少宁也跟在后头,“自行车现成的,二哥你先带嫂子去医院看看,咱们在后头跟着。”
这边也添置了新的自行车,管二哥连忙就去隔壁屋把车推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去。
“妈,咱也去瞧瞧,我载你过去。”
到了下午,结果也就出来了,是真怀上了。
也是赶巧,第二天正好是送孝敬钱的日子,老大也回来了一趟,说是成宝秀也怀了。
这下子可是双喜临门了。
老太太知道后,就更高兴了,回头杀了一只鸡,一家一半的叫送过去,“这是我这个当奶奶的自己养的,我给我俩孙媳妇补身子。”然后进了屋,把大宝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偷偷塞在了孙女的枕头底下,也盼着孙女再生一个儿子。
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叫孩子凑一双好字。
管少宁事后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想着就算添老二,好歹也过些年再说。
因着如今的事情,学校那边基本上都停课了。妞妞的出生其实能算得上是紧凑的。
现在孩子还不到两岁半,若是4岁送托儿所的话,小学毕业也才12岁,正是75年的时候。到了77年,也就才初二,至少教育方面不受阻断。
而这些事,对他们底下的小乡镇普通百姓来说,影响不是很大。
首先,镇上的小学如今是没办法正常上课的,红小兵也挺闹腾。但过了这两年,到了68年开始大面积知识青年下乡建设祖国后,红小兵的事迹也逐渐平息,虽然还有。
教育方面,虽然教科书基本上是师生自定,农忙也依旧放假,学的也大多数跟书本不是很靠拢。但是没关系,自己在家里可以教一教。
等到了77年,孩子才初二,教育方面不会出现断层。
这样来说,一个孩子就够他俩操心的了,再来一个,等到了青春期容易头脑发热的时候,自己还真不一定看得住。
像是大宝现在十二岁了,因着这些事,现在也就四年级结束,这两年是别想上学了。等到了68年,估摸着才能继续上五年级。
就是这,大嫂也很是不放心,成天的把孩子拘着,就怕他跟外头的那些学生们学,到处的不干正事。
夏天的夜晚更是燥热的慌,两口子躺在床上,小声地算着一年一年的日子。尤其是孩子方面,更是算的清清楚楚,就怕哪个地方没想到,叫孩子接受教育方面受到阻碍。
一直说到了半夜,突然起了不小的风,清清爽爽的,这才迷迷糊糊的才睡了过去。
这会儿正是好眠的时刻,猛不丁的,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穿透力极强。
管少宁从睡梦中被惊醒,又闻到了烧焦了的味道,心里咚咚跳个不停,紧接着一个抱孩子一个过去叫老人。什么也别管,先往外头跑再说。
站在院子里定了定神,才看到是隔壁王家的方向起了火。
石旦立马拖着盆跟桶去救火了,家里的女人就留着往院墙上泼水,再看看门前有没有什么草垛子连着的。
上学的时候,陈江河那院子被烧了就是例子。所以石旦这边新起院子的时候,还特地注意了一下跟邻居之间的距离,门前屋后的,也从不堆草垛子,图的就是个安心。
自家这边忙好后,又去对门看看管二哥。
那边两口子的院子不像他们这边,基本上都是连着的那种老屋子,稻草堆和木柴垛可不少。
好在两口子也没睡得太死,听到动静也就起来了。
管二哥把怀孕的媳妇先送到妹子家,然后也紧着过去救火。
发生这种事,安顿好一家老小之后,就没有人不出去帮忙的。
等管少宁灰头土脸的回来,后头还跟着抱着孩子,神色惊惶的毛大妮。
老太太问她,“瞅着是你们家的方向,咋的啦”
毛大妮手轻柔地拍着孩子,“我不知道美珍半夜说肚子疼,要去茅厕。我就拎着她出去,没想到”她打了个哆嗦,“就闻到了焦糊的味儿,我以为是炉子没灭就出去瞧了瞧。然后见到灶屋里蹲了个人”眼泪刷刷的往下掉,“我手里有孩子,哪儿敢过去啊,抬脚就叫人往回跑可是柱子前些天摔伤了腿,妈倒是紧赶着过来了,那人也就翻墙跑了”
说到这里,后悔的不行,“当初柱子说院墙要弄成你家这样的,是我贪便宜,不愿意,一米多高,人抬脚就跑了”
“但是就以为是个偷儿,谁晓得等到半夜,那贼竟然往我家草垛子扔了火把”她吓得不住拍胸口,“这附近,就我家柴禾攒的多,一烧就连成了一片儿”
老太太轻轻地推了一把孙女,后者帮着给倒了杯水,“家里人都没出事,往后好运就来了。”
毛大妮点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好在没烧到屋里,就是柴火给毁了不少”
苗兰兰看了她一眼,“人物都好好的就是福气,柴禾往后再弄就是了。”又不好意思的看着小姑子,“小妹,我有点怕,你能陪我去茅厕吗”
这会儿再怎么搞卫生,厕所也就那样。
抽水马桶不好搞,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弄成了斜坡的样式,砖头定出造型,还弄了水泥过来,完事后直接用水冲,好歹能保持干净一些。
照明方面就这么将就了,舍不得灯的话,半夜只能靠熟练。
苗兰兰松了一口气,自家那边的茅厕跟这边也是一样,比以前在村子里一口大缸搭木板好多了。只是多年以来的怕黑不是那么容易就去了的,这会儿也只能不好意思的麻烦小姑子陪着她。
管少宁倒觉得没什么,“里面的草纸怕是没了,给拿带着。”然后又对毛大妮说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等柱子过来再说。”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毛大妮也有点想去了,“奶奶,您帮我看着点孩子,我也想去茅厕”
那就去吧,女人爱扎堆去茅厕也是个奇怪的定律了。
茅厕自然不可能在自家院子里圈着了,而是在屋后头的的小田埂边上,这一片其实也属于自家的菜园子,没多大点的地方。右边还有两颗移栽过来的香樟,没啥用,就图个心里安慰。
再往边上就是小河沟了,半米的宽度,抬脚就能过去。倒也顺便把后头大队的田地跟这边居住的地方给隔开。
本来这俩人结伴去了就可以了,可偏生的毛大妮刚被家里吓过一场,苗兰兰跟她不熟,管少宁也只好跟着去。
好在时间不长,苗兰兰出来后还有些尴尬,“也是我胆子小”
话还没说完,毛大妮就短促又急切的叫了两声,“啊啊啊”
吓得苗兰兰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蹭到了小姑子的旁边。
管少宁急忙把人护住,问毛大妮,“大妮,怎么了”
“有东西扎我”害怕是什么看不着的东西,她也不敢待了,“我不上了,嫂子,咱们先进去。”
有东西扎
管少宁四周瞧了瞧,实在没发现什么,又顾忌着还有一个孕妇,也就先进了屋。
没想到刚走到院子边上,后头扑通一声从树上跳下个人来,紧接着就从茅厕旁边田埂的小路上跑了。
“我去叫人肯定是那个贼”毛大妮让俩人先进屋,自己拿了根木柴,张嘴就叫,“丰家大娘丰家大叔那个贼往你家方向跑了”
管少宁先把苗兰兰送进屋,然后跟回来的男人一起操家伙一块儿冲了过去。
刚好,那小贼叫丰家大叔一个扫腿给撂下了,后头的大庄娘紧跟着就是一擀面杖捅了过去。
女人们没靠近,等这边男人把人给捆住了,一个个的也不嫌浪费灯油了,提着煤油灯就上来看。
大半夜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这咋有点眼熟啊”
眼熟
因着这附近靠近周边田地,就有社员把大队长叫来了,“大队长,您给瞧瞧,这是哪里的人”
大队长跑过来的时候满头的汗,听说这贼差点冲撞了外甥女,过来就下了一脚。然后喘了几口气,才上前去辨认,“这,不是那胡家的小子吗”
胡家胡旺
管少宁听到人说胡旺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对陈素素动手动脚的小流氓吗
大队长还没问话,毛大妮上去照着他心窝子就是一脚“好你个姓胡的你说,是不是你半夜去我家灶屋偷东西吃了我家的火是不是你点的”
本来没抓着还是害怕,现在抓着了,就只剩下愤怒了。
能不愤怒吗这要是不小心,一家子老小就得交代在房子里了再不济人没事的话,要是没注意连着邻居家了,这些物事,难不成不赔给人家
毛大妮也不是什么弱女子,那一脚的力度可不轻。胡旺疼的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声音磕磕绊绊的,“我就是想弄点吃的没别的想法没想祸害人,火不是我放的”
你放屁,大半夜的附近都折腾起来了,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放的
既然没拿住现成的,他这么说了,你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毛大妮还想着自家的这些损失呢,大队长就发话了,“把人送到派出所去。”犯事儿了就得交给国家来管,咱这边不兴动私刑的。
至于是不是的,也有专门人去查。真要是犯了事儿,不是他说两句抵赖的话就成的。
人被送走后,石旦问她“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管少宁摇头,“柱子家里怎么样”
“没多大损失,柴禾都是小事,灶屋那边烧没了半边的顶。”石旦换下了满是灰的衣裳,“等天亮了,咱家里也检查检查。预防一下,柴禾这些就不能靠着屋子放,太危险了。”
可是不靠着屋子放的话,等着吧,天一黑,准有人给你弄走。
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群众的基本素质,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没想到两口子连这些小事都算上了,该找上门的还是会找上门来。
大半夜的刚哄完孩子,还没睡得沉,门就被哐哐撞的直响。
因着最近初中的一位老教师放学的时候采了一把花回去送给老妻,结果被一群十几岁出头的给冲到了家里去说他有资本主义的思想,所以最近连两口子在外头都不敢走得近,生怕被扣上了各种莫名奇妙的帽子。
“有人来了。”有孩子的母亲一般是不会睡的沉的。因而声音一出,管少宁就立马坐了起来,“听着声音不大对,我去瞧瞧。”
“我去。”石旦穿好了衣裳,“你抱着妞妞去奶的屋子里去。”媳妇力气再大,他也不能大半夜的叫媳妇出去面对这突然找上门的人。
管少宁也没跟他犟,孩子送给老太太后,顺道就把管妈妈跟高数也叫了起来,穿戴整齐后都去了院子里。
石旦这会儿正好开了门,见到外头有三个寸头小青年,眉头皱了皱,“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小同志,你们有什么事吗”
“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让开,有人举报你乱搞男女关系”领头的小青年手里拿着木头抢,伸手就把人给推开,“查”
“”石旦不怕这些小崽子查,反正也查不出来什么。
他比较担心的是,什么叫他乱搞男女关系
这是哪个王八犊子造的谣
“妇女能顶半边天同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男人除了去厂子里,其他都跟我在一块儿的。”管少宁走了过来。
石旦冲她摇摇头,把她拉到身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同志,你们尽管查,我父亲当年当过兵,回来后也是正正经经的庄稼汉。我丈母娘一家也是地道的农民,绝对不会犯任何思想和行动上的错误的”
高数也沉默的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个小崽子把家里翻的一团糟。
没找到任何不属于这个家里的人,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好在一家子不论怎么开口,语录都一字不差,甚至比他们背的还齐全,最后只能警告一番,然后沉着脸就要走。
这可不行
管少宁心说你们现在牛气,咱惹不起。但咱也不是吃素的,随便什么猫猫狗狗的,大半夜就能来私闯民宅了
就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同志,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你们这上来查可以,但是得跟咱说清楚了,到底是谁举报的还有我男人,什么叫乱搞男女关系了你们这查了就走不要紧,可事后我家的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惯的你们
那领头的要说什么,谁晓得后头的人拉了拉他,“哥,咱估摸着找错了,田家可没有女娃。”
刚才搜查的时候他就发现要遭了,田家是一大一小两个男娃,这家只有一个女娃娃。
“找错了”领头的一愣,转头看他们“你家不姓田”
“田家在对门”石旦可算找到机会了,简直是天降一口大锅掉在了头上。
然后那人也没犹豫,转头就去了对面。
“”管少宁无语。算了,不指着他们说什么道歉的话了,跟在后头说了一句,“别有找错了对门是我二哥家,田家的大门上有半个挂着的木环”
说得这么明白了,应当是不会再找错了。
没一会儿,田家那头就闹了起来。
大约是找错人的羞愤在,又加上田家老婆子就是个敢闹的泼妇,几乎是瞬间就推搡开了。
又哭又嚎的,左邻右舍的都给闹起来了。
那边,“田庆根在不在”这会儿算是知道找人要说大名了,“田庆根出来”等田庆根一脸懵逼的出来后,又接着厉声询问,“田庆根,有人举报你昨天晚上在西边的苞米地欺负妇女同志,你认不认”
还没等田庆根回过神,田大嫂嗷得一声就扑了过去,“好你个田庆根,你不要脸”
对方没心思跟他们扯皮,后头的俩人拉着田庆根就要往外走。
田庆根当然不可能同意了,使劲的往后赖,“同志同志一定是误会,我真没”
话还没说完,对方手里木枪的托直接砸在了他脑门上,“拉走”
男人乱搞是一回事,被拖出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田大嫂本来也想撒泼,可是见到自己男人脑袋流血之后,脑子好像一瞬间就清醒了昨晚西边苞米地
想到昨晚上自己差点被人发现后跑了,没顾后头的男人怎么样,没想到到底也是情分,就这么往她男人头上扣屎盆子
然后脸色煞白的停了下来,要不是光线不好,怕是一院子的人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街坊邻居听到里头的话后,大庄娘本想说道两句,可是钱嫂子拉了她一把,“妈外头闹的这些您还没看清楚呢啊小心惹祸上身是不是真的,咱也没立场说道”
这些人行事毫无顾忌,说砸就砸,说闯就闯。就是方才管家那边,知道找错人后,一句道歉的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这些人,跟他们说道理说得通吗
没见上回那老教师,直接被砸的头破血流,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吗
可是他们这样,田庆根也不认啊
要是真被按上了搞破鞋的名头,这日子还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