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闲云枕上书(季三岁)_起·牡丹亭(1)(2 / 2)_应许闲云枕上书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起·牡丹亭(1)(2 / 2)

……活人在沥青、墙板和砖石之间喘息,死人却得以坐拥一片草坪。

轻飘飘的一行字,来自matthewthomas的《不属于我们的世纪》。他看到这里,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唇边抿出一点笑。

艺人统筹来找冯天真,两个人站在门外讨论下个环节是否让陆梓君唱还音的问题。冯天真双手抱臂,语气半是严厉,半掺着虚伪的假笑,指责节目组进度缓慢,超过合同上明文规定的录制时间:“唱还音可以。但是亲爱的,我觉得咱们不能抱着一种超时的心态来工作……”

唱还音即是假唱。程小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化妆镜上一排灯泡凉白刺眼的缘故,她发现从镜中看,陆梓君低眸噙笑的一幕像极了空灵飘远的风景画,便嘴唇一弯,也无声地微笑起来。

后来录制继续。主持人在现场导演的要求下补完两个口子,大概是忘了,便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节目正式播出时这一段讨论也被后期无情剪掉,只留下陆梓君微笑的一句:“猪八戒背媳妇儿。”被团队趁机买上热搜。

当时谁都以为那句“自己的葬礼要播放自己的歌”不过是陆梓君随口一说,谁知月余前的重阳节,凌晨三点,陆梓君突然在下榻的酒店纵身一跃,无情诀别人间。

那简直称得上是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公关灾难。谣言四起,微博客户端几度瘫痪,狂热粉丝自杀未遂,裴莫被警方带走录口供……整整一周,程小白打点各方媒体,求助公关公司,前三天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甚至没有时间悲痛。

好在风波渐息,好在老板、冯天真乃至裴莫的人脉资源足够雄厚,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陆梓君逝世后第四十九天,葬礼在石景山区举行,自然轰动了大半个娱乐圈,无数艺人、导演、制片人……纷纷拨冗赶赴参加。程小白因年轻,职位卑微,算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员,献花环节被安排在队伍最末列。她耐着性子,跟随队列慢慢往前挪动,手里的白菊依然鲜嫩欲滴。是今晨刚刚采摘下的……吧?她神思恍惚,一抬头,远远看见家属答礼区站立三个人,一色纯黑套装,正依次向来宾回礼。

因陆梓君学生时代便父母双亡,茕茕孑立,鲜少亲朋。这次葬礼上担任丧主、行主人之仪的,便是他生前所属经纪公司的老板江望秋、跟随他七年之久的经纪人冯天真,以及最右侧那位身材瘦削,肤色雪白,持黑色手帕,右耳挂着像蓝牙耳机一样东西的女人,是……裴莫。

前两位都好说,裴莫愿意放下成见担任丧主,倒是大大出乎程小白的意料。

虽说裴莫作为公司股东,又担任陆梓君工作室的宣传总监,十年同事,无论职位还是身份她都合适。但问题在于全公司上下连条狗都知道,他们二人的私交可谓恶劣。

其中原因程小白也只是听闻。听闻陆梓君刚出道时便由裴莫担任他的助理,起初两人关系一度亲密无间,后来矛盾日积月累,终至无法宛转回宥的地步。陆梓君甚至冲进老板的佛堂直言:要么她走!要么我滚!

陆梓君那时不甚火,可再怎么不火也是位艺人,艺人想辞退一个宣传兼助理,老板江望秋自然不便阻拦,第二天就将裴莫调去公司另一位女艺人cica身边。直至后来陆梓君成立个人工作室,她才重新兼任他的宣传总监。

好在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他们二人公私分明,外人面前的关系倒还勉强过得去。所以裴莫到底以逝者为重,愿意最后一次长袖善舞,以丧主身份周旋在半个娱乐圈中间。

葬礼的主礼堂经过精心布置,以黑色为主调,点缀陆梓君生前最爱的天青色,肃穆中透出一丝安宁静谧。道路两侧摆满花圈,挽联一路飘荡,其中一幅扫到程小白眼底,末端有两行楷字:b大医学院2015届全体师生沉重悼念。

b大,那是陆梓君生前母校,全国排名前二的顶尖学府。2007年夏天,陆梓君保送b大医学院八年制基础医学专业,正因此,出道以来他的人设始终是“学霸男神”。

可惜脚下白烛垂泪,漆黑挽帐低垂,素花堆砌灵台。那位曾庄严诵念希波克拉底誓言、世人眼底“高智商高情商”的男神陆梓君,终究深陷内心迷障不能自救,陈放他遗体的水晶棺就被放置在灵台中央。伴随轻缓的音乐,程小白弯腰放下花束,抬眸看到陆梓君安然躺在棺中。一袭团花锦被盖住他全身,只露出些许眉眼,教缅怀者根本看不清遗容。

是了,程小白的心猛地一突,陆梓君是从18楼跳下去的。尸块支零破碎,内脏脑浆流了一地。据说当时现场惨不忍睹,目击者晕过去了好几个……想来入殓师花了大力气,也没能将遗体修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效果,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就是此刻,水晶棺中隐约露出来的一双眉眼,程小白也能清晰看到眉骨处触目惊心的伤痕。那一定是骨头裂开后再缝起来的,也许脑中还塞满填充物……可不管怎么努力,那恐怖的伤痕、扭曲的面容、灰青的肌肤,一切都在提醒世人,曾经那位无尽风华只在低眉一抹浅笑间的“零露公子”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朝为红颜,夕照白骨。

原来再熟悉不过的人,隔着生与死的明确界限望过去,遗体都是这样令人畏惧,以至发自内心地害怕起来。

泪水瞬间模糊视线,程小白不忍细看,匆忙间向站在家属答礼区的三人鞠了一躬,便擦着眼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献花环节结束后,是江望秋作为公司老板代表家属致辞。程小白听他缓缓念道:

“悠悠苍天,何薄于此?作为同伴,作为挚友,作为亲人,我们没能拯救梓君孤独的灵魂。他竭尽全力,终不能逃离名为‘抑郁’的困顿囚笼。多少次、曾有多少次,梓君或许在黑夜中失声痛哭,彷徨如迷途孩童……

“跨越澄澈岁月清河,相隔层层白净窗纱,梓君纵身跌落的身影像极了一只白色大鸟。引鲜血裁作妍丽羽翼,舍痴骨碾碎粉末支离。他终获灵魂永恒的宁静,徒留生者无尽的叹息……”

日影西移,飞雪纷乱,全场哽咽。程小白在此起彼伏的抽泣声中暗暗双手交握。她想,多么明显带有裴氏文风的优美辞藻啊,不仅催人泪下,更透出十足的寒凉。

白骨析为笔刃,鲜血研为墨痕,文学总能将死亡与腐烂恶臭的皮屑、爬满虫卵的尸体、凋零枯萎的躯壳相剥离。恒以为诗的悲哀征服生命本身的悲哀,文学的椽笔抚过死亡的唇,描摹出含蓄而美丽的无上诗意。

——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