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闲云枕上书(季三岁)_起·牡丹亭(3)(2 / 2)_应许闲云枕上书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起·牡丹亭(3)(2 / 2)

程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小裴姐不在,我是第一次接触渠道这块,怕自己出错。”

“慢慢学习就是,你们小裴姐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陆梓君安抚她道,“你先写稿子,写完发给我看一下。”

注重自身形象的艺人亲自审核通稿是寻常事,程小白说了声“好”,他便转身走了。

八点左右程小白总算将稿件写完,一眼扫过去偌大的办公区域空空荡荡,只是找不到陆梓君的身影,问助理文希,忙着吃鸡的文希头也不抬,指了指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于是程小白敲开裴莫办公室的门,果然看见陆梓君指尖夹着一根烟,盘腿靠在沙发里看书。

这场雨竟还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肆意敲打着陆梓君身后的窗玻璃,接连划下一道又一道水痕,以至纵横密布,水汽氤氲。从程小白的角度向外俯瞰,树影婆娑,雨声淅沥,林荫小道上人烟罕至,整座木樨创意园都沉浸在一种影绰孤清的氛围里。

许是这样的雨夜,四周阒静如斯,最容易滋生虚妄情绪。程小白忽然生出有一种奇怪感觉,她感觉此刻的陆梓君才是真实的存在。那些综艺里、采访中、镜头下的嬉笑怒骂、亦笑亦嗔不过是精彩绝伦的表演。细雨湿流光,当雨夜隔绝了尘世原有的喧嚣,他的灵魂便在一卷书轶后显得如此孤寂。为什么呢?他明明是聚光灯下魅力无限的顶级流量艺人,万千拥趸为之疯狂。

程小白在原地停伫片刻,才轻轻喊了一声:“小陆老师。”

陆梓君似被惊醒般抬起眼睛,一缕碎发趁机垂落眼睫,透出散漫慵懒的家居感。他说:“唔?写完了?”吩咐道,“发我微信吧。”

程小白闻言一愣:“小陆老师,我没有……”

听她语气迟疑,陆梓君顿时了然:“我没加过你?”随手将烟熄灭,拿起搁在茶几上充电的手机,“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程小白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加到陆梓君的微信,且还是对方主动。她稍显慌乱地从兜里掏出自己手机:“都行的。”

陆梓君的微信昵称非常古怪,叫“居昆嵛”,不知有什么典故。可是,陆梓君的私人微信诶……程小白犹自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里,耳边听陆梓君念出标题:“陆梓君初秋写真曝光,眼神深邃举止绅士显儒雅。”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程小白第一次独立写新闻稿,顿时脸颊发烫,询问:“小陆老师,写得很糟糕吗?”

陆梓君摇头,坦率道:“倒也不算糟糕,就是不够吸引人。”将膝上那本《海子诗集》随手递给程小白,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专注手机屏幕,“麻烦放回左侧第一个书架,从上往下数第四层格子。”

程小白依言接过,发现诗集被摊在《我请求:雨》一节。好像对于久远的记忆,人总会固执记住某个微小的细节,譬如多年后的程小白,始终记得那页用透明胶带拼凑出的纸张,末端有两行铅字,在记忆片段中跳跃出纸面,笔划勾勒愈发清晰:

雨是一生的过错,雨是悲欢离合。

程小白将诗集按照陆梓君的吩咐,放回原处,注意旁边摆放谷崎润一郎的名作《细雪》,有储元熹和周逸之的不同译本。陆梓君仍在仔细阅读稿件,唇边漫开若有若无的几分笑意,像柳絮飘散在洛阳春风,倏地无痕。三十而立,那年陆梓君正处在自己演艺生涯的一个黄金阶段,笑容脱离了少年稚气,也少了几分天真直率,但周身尚未浸润出那种老练世故的圆滑油腻,故举手投足间便愈发衬出清冷出尘之感。于这个雨夜,这种环境,这幕场景,书似青山乱叠,灯如红豆相思,倒与这首诗的意境相得益彰,生出无尽的哀愁来。

陆梓君将手机往下翻,忽然自语道:“亦步亦趋……这个词还能这么用?”抬眼看她,片刻沉默,他温言道,“玊玊,我记得是你电气专业。”

按理说这应是一个疑问句,但他咬字间偏偏是陈述句的口吻。程小白大为窘迫,低声答:“是。”

他说:“你过来。”将她叫至身边,一一指出稿件里的错误,或是主客体颠倒,或是错别字,甚至还有标点符号使用不规范。陆梓君最后说:“你们小裴姐是b大中文系出身,你千万不要在她面前犯这种错误。”

程小白当然记得自己领导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只是突然间福至心灵,她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小陆老师好像也是b大的。”

“对。”陆梓君点头承认,“我是保送医学部,而裴莫学中文,小我一届。”

程小白惊叹:“原来你们是校友。”

陆梓君同她说话间又点燃一根烟,举在唇边。“算是……吧。”他说到这里笑了,眼尾浮出一道好看的浅浅的褶痕,“b大医学部是00年才合并过去的,本部学生多不承认。”

程小白奇道:“是吗?”

陆梓君耐心解释:“医学部前身是医科大学,虽与b大合并,成立b大医科部,但仍保留独立的行政体系。医学生不过在本部学习一年,大二时即搬至医学部校区。”

程小白追问:“两处隔得很远吗?”

陆梓君微笑:“不远,但也不近,需坐公交往返。”回忆道,“那时枕书为与我见面,常年奔波在本部与医学部之间,十分辛劳。她耽书成癖,又惜时如金,坐车途中不忘抱一卷《玉茗堂全集》。记得某次我在实验室耽误时间,待匆匆赶去时,天色已黯至绀碧,倦鸟纷纷归巢。我隔着人群远远见她站在站台等候,北方冬天何等严寒,她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口中默诵戏文。是《闹殇》的一句:禁了这一夜雨,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

他说到这里,以手支颐,目光投向远方,陷入长久的沉默。紧锁的双眉难掩轻寒漠漠,分明笼罩丝缕难以言明的彻骨哀伤。直到程小白轻唤了两声:“小陆老师?”他才似猛地惊醒:“嗯?”这才察觉自己失言,猛地止住,“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又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跟着裴莫好好学点东西吧。艺人宣传、影视剧宣传、艺人经纪、娱乐营销……不管哪方面她都经验丰富,人脉也广,只要你肯跟着她,收获不会少的。”

“嗯嗯,小陆老师放心。”程小白来不及思考“枕书”是谁,赶紧表态,语气认真,“小裴姐很厉害,性格又好,我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位前辈,一定会努力向她学习的。”

听她这般不遗余力地赞美裴莫,不知为何,陆梓君嘴角的笑意渐渐凝住。“裴莫这个人,原是不世出的天才,可惜冷口冷面,冷心冷情。”他弹掉烟灰,语气玩味,“她做事的那些手段,如果你还想清清白白做个人,最好永远别去学。”

程小白蓦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