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闲云枕上书(季三岁)_承·南柯梦(3)(2 / 2)_应许闲云枕上书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承·南柯梦(3)(2 / 2)

思及此,裴枕书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继续之前的话题:“……东亚传统文明中对女性‘阴柔’之美的精神塑造、儒家‘父,至尊也’的宗族观念、以婚姻衡量一个女人是否成功、以子宫代替一位女性生而为人的全部价值……我们将太多错误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冠以‘传统’之名而保留至今。其实错误就是错误,无论什么传统、文明、习俗的说辞,无论如何美化修饰,都无法改变这些错误本质上如跗骨之蛆的剥削本质。但是——”

她欲言又止。

简清疑惑:“但是?”

“在这个社会环境下成长的女性很不幸。”裴枕书说,“但是,我们的时代只能走到这一步。一旦将这些不幸放置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中,如实看清它们在整个世界中的真实位置,即它们在人类发展历史上或者说永恒时空横切面上的微不足道,这些不过是伴随人类发展不可避免的小小悲剧而已,一个时代注定有一个时代的阴影。”

简清说:“但是你知道的,所谓以‘人类发展史上必要的牺牲’去制造女性集体的痛苦,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啊,我知道。”裴枕书垂下眼睫,“因为被制造出的不仅仅是女性的痛苦,更是弱者的痛苦。可惜我们所有的努力,一次次流血牺牲、一次次打破壁垒、一次次重塑规则,最终的产物都不可能超越所身处的这个时代。至多是‘almost’,即无限接近,而非正确。

“毕竟人与人的情感并不相通,西美尔相信人与人无法真的理解,带着这种孤独,人类从婴孩起,在与万事万物的关系中不过是陌生的个体。”她说到这里,仰起颈子,视线落在微生长笙的那幅画作上,“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亦不过是最亲密的陌生人。他人对我的悲欢痛苦,只能漠视,无法感同身受,他们甚至以这份痛苦取悦自身。”

简清沉默许久,终不免叹息。“小裴,”她感慨,“你仍是一位消极的悲观主义者。”

当晚她们约在一家名为“优昙婆罗花”的斋菜馆,简清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一面为裴枕书杯中添水,一面解释道:“优昙婆罗是拘那含佛悟道时为其遮风避雨的一株树,有实无花,传闻天下诞佛,优昙婆罗方可开花,此为灵瑞。”餐桌四周垂有洁白帘幕,笼罩一方私密空间——自然不能痛快饮酒,无论是餐厅的限制,亦或简清的身体。

她们许久未见,相谈甚欢。只是话题终不可避免地滑向陆梓君,简清对自己未能赶赴参加葬礼一事耿耿于怀,深表遗憾。

“他长得太好看,那时在校园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诸多殷羡目光,深得女孩子的爱慕。那时他每天除了上下课,就是不断拒绝女孩子的告白信,偏他为人如玉般温润,品行又如莲般高洁,连拒绝都温柔,从未伤害旁人自尊。”简清回忆说,“他这样的人,原不该淌娱乐圈这趟浑水。那时,砚清面对盛嘉那份长达十年的全约合同而犹豫,那实在像一份卖身契,可是砚清说,他不在乎,他的本意就是为了钱,他需要挣更多的钱,为你换一副助听器。”

裴枕书执箸,听罢默然无言,抚上自己的右耳。

“他第一任经纪人梁实实在过分,逼他陪酒卖笑,他不肯,便被雪藏。只能去当跟组演员,大雪天穿着夏天的戏服站在片场等拍摄,连条毯子都没有。后来他一夜爆红,世人说他不过是运气好,哪里是运气好?他这些年吃过的苦完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去岁他来京都,曾和我提起,说病情已得到控制,睡眠质量也大为改善。谁知,”简清说到这里,眼圈泛红,“想来,他那时也不过是为了宽慰我吧。”

裴枕书轻声说:“那段时间他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可惜后来他瞒着我们偷偷停了药……是我的责任。”

简清摇头:“怎么能怪你?我常常在想,我当真了解你和砚清吗?你们讲述的过去,究竟要多少真实?多少矫饰?”她以掌抵额,低声喟叹,“否则你们本该是人人羡慕的佳偶,为何会决裂至此?”

恰逢侍应生端来开胃前菜,小小一碟,分“酸甜苦辣”四种。裴枕书夹起一块苦瓜,举在半空:“我们……”

怎么启齿告诉学姐呢,纵品行高洁如菡萏,出淤泥尚可不染,入名利场却绝无全身而退的道理,他们被欲望蒙蔽心智,不过以粉身碎骨的下场,证实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果然售价高昂。

她顿了顿,改口:“是我天生无法理解爱,正如我无法理解家庭、父母、伴侣、朋友,这些词汇存在的意义。我无法将自己托付给他人,人应是孤独的个体,至死依然。”她认真请教简清,“学姐即将成为母亲,可否告诉我,身为母亲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简清闻言,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是一个生命,在我腹中凝结。”她眼底闪烁泛起柔和的光泽,“我是如此期待它的来临,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给予它,从此充满喜悦,无尽付出。”

“既然如此,”裴枕书犹豫良久,追问,“这世间为何会存在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简清注视她,并不直接回答:“我想,你有你的答案。”

“是啊。”裴枕书轻声附和道,“我有我的答案。”

这已足够,她们无需多言。

晚餐后她们在餐馆门外分别,简清握着裴枕书纤细冰凉的手指:“工作辛苦,要记得努力加餐饭。”北京的冬天寒风如刀割般,入目处尽是霓虹闪耀,天地间有细微的晶体纷纷扬落,绵延不绝。简清由她的丈夫亲自开车来接,是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相貌虽平凡,但笑容可掬,客气地要送裴枕书回家,被婉拒后又坚持为裴枕书打车,目送她上车后才转身小心翼翼地搂住妻子的腰,与裴枕书挥手道别。

一对恩爱夫妻携手的身影就这样被疾驰的汽车甩在身后。裴枕书整个人陷进座椅后背,心想,有夫如此,怨不得人人殷羡简清。默了两秒,又自嘲地笑出声,可叹世人对于女性的羡慕,竟只剩婚姻美满儿女绕膝了吗?

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