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闲云枕上书(季三岁)_承·南柯梦(12)(1 / 1)_应许闲云枕上书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承·南柯梦(12)(1 / 1)

代忆兰同意将许云声个人对外的商业合作交由暮山文化代理。当然,不是没有人善意提醒,暮山文化这家公司,是知名的小作坊,为了赚钱签下代价高昂的对赌协议,旗下艺人都只作赚钱工具,连银熊奖影后池小熙都被气跑,业内口碑很不好听。陆梓君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顶流爱豆,《长命女》播出后一度路人缘极高,结果硬生生被公司运营成黑红路线,毁誉满身,致使粉丝怨声载道。为许云声的长远考虑,与他们的合作最好慎之又慎。

可惜代忆兰不以为然,一语点破:“现如今,有哪位流量背后的经纪公司口碑能好的?”

对方很尴尬,只好给自己寻台阶下:“这……不愧是代老师,居然将娱乐圈的现状看得这么透彻。”

“我不了解娱乐圈,只了解人性。”代忆兰冷冷道,“当初姚新月背信弃义,撕毁合同跳槽。你猜观众们怎么说?他们说是省昆有错在先,家里头照着两轮五旦1的好月亮,偏偏只捧陈月,不捧新月。那姚美人伤心透顶,才离开另谋高就。呵,净说哪门子的糊涂话!省昆培养姚新月整整十五年!职称、比赛、演出机会,哪样亏待了她?同门师妹坐那么多年冷板凳是活该,演一场李香君便是厚此薄彼,抢了她的出路。——梨园行当尚且如此,那些流量背后的龌龊,当真便是经纪公司仗势欺人、不讲道义么?”

她洞若观火,总结道:“人性如此,凡牵扯利益,莫过如是。”

不过代忆兰私下也曾警告过许云声:“与暮山文化的合作,是他们看上昆曲这块文化招牌,而我看上他们的商业资源,大家相互利用,便是共赢。泊舟,你不必真心把他们当成朋友,尤其那个裴莫,长了一张狐媚脸,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云声想起那晚的饭局,代忆兰待裴莫态度亲昵,一口一个“囡囡”,恨不得把对方当做亲孙女。当然诸如此的场面话本来也做不得数,但原先那么热情,转脸就说人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许云声还是觉得荒诞。

“你懂什么。”代忆兰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是啊,抚养他一个外姓人,教他学戏,替他更名,抹去那个“云”字……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好么。许云声敷衍地勾起唇角,眼底殊无笑意,不愿再多言:“我知道了。”

《经声莲海》作为同名影视剧的主题曲,mv本是剧方剪辑的剧情宣传片,许云声的意外走红使制作组决心趁热打铁,再打造一版昆曲版mv。他们不知走了什么渠道,竟实现故宫实景,同样折腾到后半夜。许云声那会还缺乏和影视行业打交道的经验,不懂得在一行通告就等同于废纸。也许通告上标注的是“下午两点正式开拍”,但为了避免过分失望,你最好直接当成大夜来对待。

故宫规矩繁多,只给了乾西五所的漱芳斋作为拍摄地,且严格控制进场人数,需提前申报,总共不得超过40人。摄制组在故宫闭馆后抓紧时间从东华门进场,这次陆梓君一行倒没有迟到,奈何灯光、机位、收音……出问题的环节永远那么多,许云声只好在帐篷中无奈等待。

许云声当日扮作淳于棼,妆容服饰极尽华丽,端坐在小风扇前,旁边化妆师不停给他补粉,生怕妆容花掉。为此化妆师还振振有词:“收音效果不好,导演就会说再来一遍,但等到拍摄时还没交妆,导演可不会说再等一会,一切全是妆造组的错——这一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许云声一时大气不敢出,生怕给化妆师的工作带来麻烦。由于没有搭建多余的帐篷,陆梓君拍完平面回来,就坐在他对面歇息,见状笑问:“为何一动不动?”

两人为了新歌的宣传同台合作过几次,许云声逐渐摸清了陆梓君的性格,并非摄像头前的温其如玉,反应机敏。事实上,生活中的他偏于内敛寡言,又因为工作压力大,情绪颇有些阴晴不定。只不过他绝少发作,心情好时,待工作人员很客气,会微笑着打招呼,心情不好时,也会微笑,只是不理人,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抽烟——正如录音那晚他没和许云声说哪怕一句话。

既然主动与自己搭话,许云声猜他今晚心情应该不错,便道:“我不敢动,这个发型容易乱。”

陆梓君当晚也是古装扮相,是许多化妆师最爱的半披发,虽不符合历史常识,但黑漆漆的长发垂落肩头,倒真衬得他面若冠玉,眸如灿星,顾盼之间,勾人心魄。他说:“你别听emily的,她就爱唬人。”

emily正是那位化妆师的名字,自然不是真名,这一行开工堪比网友线下聚会,几乎听不到几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陆梓君打量着许云声的造型,忽然说:“这身戏服,是你10年在人民大会堂演《南柯梦》时穿的那套。”

这句开场白令许云声深感意外:“你知道?”

陆梓君闲着也是闲着,托腮回忆说:“那时我是大三学生,贫穷潦倒,亟需用钱,盛嘉——你大概没听说过——是家经纪公司,邀我签约。虽然在此之前,我兼职当过平面模特,但娱乐圈这条路,艰难险阻,真要走起来,前景未知。后来,青春版《南柯梦》首演,枕书爱听戏,我便邀她去了。学生票在最后一排,除非举望远镜,否则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你在台上唱‘诸色皆空,万法唯识’,全场轰动。你不过十八岁,比我小那么多,就已经登上人民大会堂,而我呢?”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垂下眼睫,“所以我签下那份合同。”

签下合同,然后呢?他才变成那个万众瞩目、只言片语足以毁人一生的顶级流量么?许云声沉默半晌:“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万物皆有缘法,不足为奇。”陆梓君温和道,“所以这次单曲需要和昆曲小生合作,我便第一个想到了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他说着,回头向助理文希要烟盒和打火机。文希很惶恐,小声解释故宫里决不允许见明火,他只好作罢,继续道,“裴莫很厉害,真的,不管我对她看法如何,平心而论,她的确能力出众,没什么能难倒她——听说她已经为了谈妥了第一个综艺?”

“是。”许云声答,“据说是央视的文化节目,室内录一天即可。”

陆梓君听完直皱眉:“裴莫给你找央视?央视几个台一般不肯给钱,有一次录id给了我三千块,据说是前所未有的高价,真的是大方,我只倒贴了化妆师两万七。”

他倒说得坦然幽默,许云声笑了:“不管给不给钱,你们艺人应该都不会拒绝央视吧?”

陆梓君亦微笑:“裴莫不会给我拒绝的机会。”顿了顿,“裴莫带艺人要的是绝对的话语权,她不是个允许艺人说不的人。以后你会明白的。”

陆梓君说到这里,目光从许云声身上移开至别处。月色下的故宫,雕梁画栋,朱墙琉璃瓦,无尽庄严,无尽辉煌。他似想起什么,笑叹道:“跟着裴莫,你会有好前程的。即使这份前程未必是你想要的,即使你看不上娱乐圈。”

哪能啊,许云声在心底反驳,看不看得上你倒是另说,但娱乐圈——你们可是第一家给我买头等舱的甲方。

暮山文化果然很有诚意,《经声莲海》的全新mv砸下血本,成品质量精良,使许云声打开了更广的知名度,当然也招致部分“露水”的不满,大骂许云声是吸血鬼,经纪公司简直变着法子压榨陆梓君奶新人。许云声面对私信里堆成山的辱骂,到底不能无动于衷,尝试回复几条,可惜对方只顾谩骂,全然无法沟通。裴莫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至少还诞生了一批“云中君”的cp饭,若是女艺人,在这个厌女时代,早被喷上热搜八百回。

许云声听罢满头问号:“云中君?”

“是的哦,这是你们俩的cp名。”另有工作人员热情解释,抿唇微笑,“放心吧,你是攻。”

“……”自认性取向过去为女、将来亦为女的许云声扶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cp粉是怎么拼凑资源,剪出两人三世轮回、情愫暗生小甜饼的,事实上,许云声和陆梓君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即使参与同一个节目,也是各自单独的休息室、fpd一对一负责对台本,连备采的时间都错开,根本见不了几面。

反倒是裴莫与他接触最多,毕竟根据最初的约定,凡走暮山文化的合同,都由裴莫跟着他,行使经纪人的权力。通告接踵而至,结伴出行的次数多了,许云声拿过几次车票,这才知道裴莫的真名。裴枕书,跃然纸上的书卷气息,发音都在唇边或舌尖,平仄平,很动听。为什么偏要使用“裴莫”这个毫无特色又中性的假名呢?裴莫说:“枕书原是老师给我改的名字,取自李易安的‘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他是位秉操孤贞的读书人,痴情于美,对人性有着极其瑰丽雄浑的想象。但世界的本貌并非如此,他犯下大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她解释得深奥隐晦,许云声只注意到:“……老师给你改名?”

“嗯。”他们坐在上海前往苏州的高铁上,裴莫忙着处理微信,头也不抬,“我父母双亡,后来学校的校长收养了我。”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介绍简洁,涉及隐私,许云声也不好再追问。时值暮春,车窗外油菜花漫山遍野,铺陈远去,与澄澈天空交汇天地尽处,又各自泾渭分明。这样鲜明的两种色彩到底让人心生疲倦,许云声慢慢收回目光,注意到身侧裴枕书举起手机放到耳边,过了片刻,还是没听明白,她一再点开那条语音,屏气凝神,神情专注。

“听不清么?”

“这个导演是个香港人,口音太重,系统也翻译不过来。”

她右耳挂的助听器小巧玲珑,像最普通的蓝牙耳机,正因此,许云声很长时间后才发现她有耳疾。他问:“现在不是有人工耳蜗么?你为什么不用?”

“还不需要。”裴莫说,“我右耳听损80分贝,左耳更好一点,医生建议能利用残存的听力就还是戴助听器。不过,”她揉了揉干涩眼睛,从背包里找出眼药水,“我过去太依赖唇语,导致视力和听力下降都很快,想来离全聋那天也不远了。”

全聋?这个词蓦地砸向耳膜,许云声无法将它和裴莫联系起来,她在与人沟通时显得那么正常,问答如流,发音也浸着江南的温柔旖旎。除了极少次地见她调整助听器,许云声几乎意识不到她其实是个有严重听力障碍的残疾人。沉默半晌,许云声再次开口,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你的耳朵。”他指了指她的右耳,“是天生的吗?”

“不是。”裴莫微微笑着,面色静寒,“是高烧后遗症。”

“……”

许云声顿时心生怜惜,眼前的容颜是何等美丽,神在拟造这张脸时大方到没有一丝保留,是摘下最温柔的月光么?才会令九天星河在她面前失色宛如尘埃。决定她的命运时神又吝啬如斯,父母双亡、失聪、视力下降……许云声不得已想到那句古老谶语: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难道超越天命的美丽,竟非祝福,而是诅咒与枷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