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西北角,是最偏的地方。连寒鸦也不愿落脚,初旭夕照都仿佛更冷一些。
浣衣局门前的小湖边却是热闹,年纪轻些的仗着地偏洗衣打闹,日子过得太久的老浣女们,偶尔聊聊从各自关系打听来的宫中秘辛。
“这里过于喧闹,不会扰到长苑宫的主子吗?且听说,小殿下也住在那里。”不知谁出声轻轻问道。
“长苑宫,长苑宫,困住的不过是怨女稚儿罢了。否则也不必就落在咱们这粗鄙局子边上。”老浣女闻言停下手中活计,摇了摇头。
“可好歹是皇储,也不必落魄至此吧?”
“就是因为是皇储,你想想,咱们陛下年方几何?这皇储自打他继位就立上了,这不逼着他……所以才如此不闻不问。”老浣女一顿,寻向声音来处打量道,“倒是你,这人尽皆知的事还瞎打听,你得罪何人才来这儿啊?”
“啊,这不嘴上一时没把门的,漏了上家主子夜睡起鼾给外人听,打一顿扔这了呗。”
长月看着老浣女还有继续探下去的意思,嗤笑一声:“非礼勿听,劝你别问。”
老浣女入宫几十年除了偶尔嘴上寂寞,多数还是聪明的,便不再自讨没趣了。
长月嘴里叼根草,在池边清了清手,眯眼看向对面的半大公子。
只见他一手一桶满当当的衣物向前走去,身板挺直,步伐平稳。
长月吐了嘴里的草,快步跟了上去。
“殿下,致妃娘娘此前说道长苑宫人手不足,殿下身边缺个伺候的,奴婢前来应召。”长月喊住人,垂眸轻声道。
苏昭回过身来,微微偏了偏头,疑惑道:“可是你方才说你是说漏嘴得罪人被贬下来的啊?”
长月一愣,继而抬眸直视苏昭,轻声笑道:“那浣衣池子不大,但也半亩有余,殿下好耳力。”
苏昭眨了眨眼,还是笑着。
长月不再是方才怯懦模样,向苏昭微微行礼,正色道:“长月,奉命护殿下周全。”
长月看着苏昭手里提的两大桶衣服,皱了皱眉。
苏昭看出她不赞同又碍于身份的欲言又止,微微解释道:“嬷嬷病了,太重了,小娥提不动。左右我闲着,当练臂力了。”
长月接过一桶提着,与苏昭慢慢往长苑宫走。
“将军近来可好?”
心里想着事情的长月闻言极短地皱了眉头,接着很快答道:“捷报频传,已收两镇。”
苏昭却突然停住脚步,他轻声道:“战事胶着,被困昆仑。长月姑娘,你不是将军派来的。”
“你是…皇叔派来的。”
明明是肯定的语气,却突然哑了声音:“我自幼习武,尚能自保。皇叔让你跟着我,确保我不能出任何差池。一是时机瞬变,二是…二是皇叔他不太好吧?”
长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身旁的苏昭则很快收拾好情绪,低低说了一句“我会听话的”,便大步向前走去。
长月看着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朴素的衣着压不住清贵的气质,思维敏捷又过分乖巧。明明提着的是一桶衣服,却像是提起了超越年龄但合乎身份的责任。长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隐隐心疼起来。
一阵风吹过,卷着枯叶飘忽不定,多事之秋。
入夜,长苑宫。
致妃挥退了下人,关好门窗,披件外衣倚在塌边看着书。
过了许久,一本书略略翻完,致妃起身吹灭了烛火。她在黑暗中听了听声音,随即穿好衣服,拧了拧床柱,走进暗室。
烛光微曳的暗室,一人背对着坐在桌边。
致妃快步走近,又在两步处停住,微微躬身:“陛下。”
苏深转过身来,面色在烛光下越发苍白,他微微颔首,示意致妃平身。缓声道:“长月既然到了,便让她寸步不离守着昭儿。”
“是。”致妃应着,边从袖里取下一封密信呈给苏深。
苏深接过,一目十行看下去。接着便把密信放在烛火上慢条斯理地烧着。他望着烛火,想着信上内容,道:“意料之内,但还有些许变数。有的人可除,有的人要等等,我把长风派给你,且去盯紧几个老臣。昭儿这边,交给长月。功课不能落下,像往常一样就好。”
致妃应答道:“是。宫外交给我,定不负圣意。”
苏深擦着手起身,望着致妃道:“一切小心。昭儿这些年辛苦你了,往后恐怕还需劳烦你照顾。待他再大些,实权稳了,你想让他报答你养育之恩也好,想回沪州重振左丘家也好,都可随你。”
左丘致往后一退,向苏深行了重重一礼,哽咽道:“当年家父蒙冤入狱,是陛下以一己之力替父翻案,让家父得以安享晚年。陛下大恩,左丘致没齿难忘。”
苏深摇摇头笑了一下,轻声道:“国士无双,不该蒙尘。”
苏深看着塌上熟睡的少年,替他轻轻掖了掖被子,他温柔地望了一会,终是不舍的收回目光。
他行至门边,却被一声低低的“皇叔”唤回身来。
只见苏昭拥起被子坐起来,揉的眼睛都红了,他轻轻喊着皇叔,就像小时候拽着苏深衣角撒娇一样。
苏深静静等着,等着他想说的话,等着抚平一个孩子的不安。
苏昭用力把眼泪逼回去,但还是顶着通红的眼眶,语无伦次道:
“皇叔,我会好好听母妃和长月姐姐的话的,我会努力让您骄傲的。您…您还有什么要嘱托儿臣的吗?”
苏深安抚的注视着他,缓着声音道:“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苏昭抿了抿唇:“放下父仇,担起家国。”
“嗯,那便再记一句吧。”苏深点了点头,温和地看向苏昭:“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