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碗筷交错间,忽传来一声少女的呼唤,声音婉转,如三月清啼的鸟鸣,清越动人:
“娘,二哥在吗——”
谢深回头去,只见一少女款款迈入堂来。
那少女不过及笄之年,一袭鹅黄襦裙,臂搭淡绿的绣花披帛,头梳双环髻,发间簪一排木樨花,颈上挂一串玉石璎珞;花容月貌,楚楚动人。
正是谢深的幺妹,谢澄。
谢澄甫一进门,便见有外人在此,蓦地一惊,随后立即红了脸,刚要朝外走,又被岑氏叫住了:
“慢着——”
谢澄只好回过身来,脸上还带着尴尬的红晕。
谢泓脸上不禁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谢澄暗暗瞪了他几眼,这才慢慢上前,朝岑氏福道:
“母亲。”
“这位是?”
宋冼州未见过谢澄,不禁疑惑地问。
“此乃小女谢澄。澄儿,来见过宋先生”
岑氏忙解释道。
“见过宋先生。”
谢澄乖巧地上前福了福。
“小姐不必多礼。小姐国色天香,倒是老夫受宠若惊了。”
宋冼州似是瞧出了她心底尴尬,便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颇为体贴道:
“小姐自后堂来,可曾用过饭?”
“诶,先生有所不知,”谢澄还未来得及回话,岑氏便打断道,语气里似带了些许火气,“这丫头自小被她二哥带坏了,这会子来找她二哥,定是央着她二哥带她出府呢。”
谢泓坐在席上,忽然被点名,心虚地戳了戳碗里的粥,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未闻。
谢澄被岑氏一语道破心思,讪讪摸了摸鼻子。
蔫头耷脑的。
“况且女儿家的,成日里的往外跑,又正值定亲的年纪,日后还如何嫁人?”
岑氏说到这儿,情绪忽激动了起来,又开始絮絮叨叨的数落起这一双儿女,谢泓与谢澄只得缩着脖子挨训。
“好啦,夫人,”宋冼州忍不住笑,“小姐似是还未用膳,不如请小姐入席,先用膳再说?”
“是是,先生说的对,多谢先生!”
谢澄忙拉开一空椅,就坡下驴,坐到谢泓旁边。
岑氏这才住了嘴。
众人便低头用膳,半晌无言。
……
晚膳将罢时分,忽有小厮报:
“老爷回来了——”
*******
雨声渐重。
滴答夜雨里,谢深回眸,便只见一人撑着把青花纸伞,轻袍缓带,缓缓而来。
朦胧水雾间,瞧不清那人的脸,唯一抹瘦高的身影,飘摇着,像一丛清卓的竹,落了人间。
……
直至那人走近,收了伞,方能看清他的模样。
谢深借着灯光望去,便只见那人面容秀美,肌如暖玉;面留几缕美髯,额心一点朱砂,长眉入鬓,凤眸微挑,抬眸间,顾盼烨然。
虽是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不减。
隐隐间,便可窥伺出,那人当年是何等的风采卓然。
那人一袭月白襕袍,身形瘦削;高约八尺,鹤立鸡群。未着玉冠,如瀑乌发只用玉扣在背后松松束拢。
——松姿鹤骨,玉带当风。
他就那么静静地往那里站着,便如同皑皑松枝落了雪,孤高旷远,恍若天上谪仙。
只是这仙人眉头紧锁,神色冷峻,面容阴郁,表情漠然。
唯独那盯来的一双眼,似射入人内心般,教人心生胆寒。
那人进了堂,叫下人收了伞,抬头,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家中人竟都在此。
“老爷。”岑氏冷淡地开口,却仍旧上前,接过他手中湿透的披风。
“嗯。”谢雩语气平淡,似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泓和谢澄吓得像两只噤了声的鹌鹑。
倒是宋冼州,捋着面须,语气如常:“谢兄,许久未见,还是风采依旧。”
“嗯,”谢雩端雅地行了个礼,一板一眼道:
“宋兄客气,唤我咏归便好。”
“哪里,你不也唤我‘宋兄’吗,若真不见外,还像以前那样,唤我一声‘星阑’如何?”宋冼州笑着答,语带戏谑,半开玩笑。
谢雩当真还就认真唤了一句:
“星阑兄。”
“……”
这下宋冼州就尴尬了,他二人其实还尚未熟到互称表字的地步,好在他是个人精,当下遍亲亲热热回了句“咏归”,二人便一齐站在那儿,叙起了旧。
谢泓和谢澄见谢雩面色并无任何不悦,逮着机会,喊了声告退,匆匆溜回了房。
谢雩准了两个孩子,视线随意往席上一扫,却忽地瞥见一面生的少年。
那少年面容俊秀,色如皎月,额心一点朱砂,一袭雪白的衣冠,恍若一只不染世尘的白鹤,俏生生立在他眼前
——他看着他,恍惚间,仿佛照了一面镜子。
似是照着,二十年前的,他自己。
他蓦地,愣怔了。
大脑瞬间有那么一刻空白。
半晌,愣是未反应过来。
“老爷,”岑氏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深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