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与谢泓方才耽误了片刻,便加快脚步,朝那人追去。
所幸那人尚未走太远。
前方,拐过一条街,便是玉盈楼了。
那人见目的地接近,许是伤得太重,一时竟也顾不得警戒,连忙加快了脚步,迅速朝玉盈楼赶去。
谢深连忙同谢泓,悄然跟在他身后。
却只见前方那人接近了楼,不入堂内,反到转进了楼旁的一条窄巷,朝楼后奔去了。
谢深疑惑挑挑眉,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胡人受了伤,许是不便被众多人瞧见的。
于是,他二人也跟着悄悄转入窄巷,却忽地愣了一下,竟一时有些傻眼。
玉盈楼坐西朝东,下临曲水,楼后便是那静静曲水河,他们拐进这窄巷后,前方便……
没路了。
啧。
难怪这人刚才放下了警惕。
果然,那胡人走到窄巷尽头后,又转头,忽朝后望了望,谢深忙拉起谢泓,躲到一堆杂物后。
那人见身后无人再跟着,暂时放下心,后退几步,使了轻功跑起来,双腿一蹬,一纵一跃间,轻盈地跳上墙头,再几纵,身形飞快,眨眼间,便跳上了三楼。
那人顺着窗口,跳进了房里。
玉盈楼楼台甚高,更何况是三楼那般高度,谢深不禁从窄巷中仰头望了望,却只见这一侧楼面光秃秃的,除了窗,竟无甚落脚点。
那胡人是怎么上去的?
轻功当真这般好?
谢深不通武艺,顿时不免一脸疑惑,他又绕到楼后,这才发现那房间侧还带了个露台。
再一侧头,身旁,便是瑟瑟微寒的曲水。
明月当空,照得地上,似落了一层霜,二月底料峭的春风里,已见河岸柳枝,抽了嫩黄的新芽。
远处,笙歌悠悠,清扬婉兮。
如此良夜,谢深却只得叹气。
就算有露台,这般高度,他也上不去啊。
“大哥。”熟料就在这时,谢泓拉了拉谢深的衣袖,朝他眨眨眼睛。
“我能带大哥上去。”
谢深有些狐疑地瞄了瞄谢泓少年人单薄纤长的身板。
嗯……怎么说呢……
他不是质疑谢泓的能力,只是,他比谢泓高一截儿……
或许也重一点儿……
他担心,谢泓太吃力了。
熟料谢泓却是以为他不信,气得鼓鼓脸颊,一声不吭,直接抬步上前,利落地将谢深打横抱了起来!
谢深:“!”
“阿泓……”他刚想说不必了,谁知谢泓却毫不费力地将他颠了颠,确认抱稳了人之后,便运气蓄力,抬腿一蹬!
“大哥,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飞起,谢深只好无奈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衫。
谢泓身法灵动,衣袍轻扬、袖角鼓动间,如梁间燕子般,轻盈地踏过屋檐,几个纵跃,谢深尚未反应过来,人就已至楼上了。
他二人正落在露台里,从露台内朝外望去,只见楼内过道的走廊间,点了几盏幽暗的花灯,护栏下,是静静流淌的曲水,还隐隐可见岸边新发柳枝的顶梢儿。
楼下,便是人声鼎沸的大堂。
而房内此刻却安静得很。
谢深甫一从谢泓怀中下来,刚站稳了身,便连忙悄悄拉起谢泓,矮身隐在朱窗下。
离得近了,便可隐隐听到房内的动静。
屋子里头还有一人。
这二人交谈,说得是狄话。
狄部人?
谢深皱皱眉,这些年来,边关他不止去过一次,呆得久了,五胡各部语言,都能分辨一些,这屋内二人谨慎得紧,说话声压得低低的,似是在克制,他听得认真,也就格外费神。
可饶是如此,那声音仍旧隐隐约约。
于是乎,他想了想,便轻轻将一侧耳朵,抵在窗门上。
声音这才清晰了些许。
只听这屋内,一人言语忿忿,似低声抱怨了什么,而乍一闻言,另一人也开了口,咬字清晰,只是口音有些不标准:
“……将军,”他只能分辨这后二字,“此事是您自己未办成,在下不过给您指条明路罢了。”
“您是草原的勇士。”
“勇士从不违背他许下的诺言。”
……
随后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那人语速着实地快,而另一人乍一听,竟轻声笑了笑,语气阴鸷,缓缓道来,不紧不慢,不像个善茬,倒像条毒蛇似的:
“门路?”
“在下有的是门路!”
“将军未办成事情,还想要香不成?”
“呼撒!!”
卑鄙!
谢深听得精神一振,这个词他认得!
“嗬嗬……哈哈哈……”而房内那另一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砂纸刮磨似的,着实难听:
“你说在下卑鄙?”
“在下确实卑鄙。将军不还得指着在下手里的蓬莱香,老老实实为在下办事?”
“将军,”他忽压低声音,笑得有些恶心,“这么多事情,将军都办了。”
“还差这一件?”
那人破口大骂。
……
而此刻窗外,谢深却听得眉头紧蹙。
蓬莱香?
他好似抓住了一个关键。
可是谢雩交给谢泓保管的东西?
思及此处,他忽又想起,方才黯淡月色间,谢泓掌心纸包中,捧着的那一团红如鸽血的奇怪粉末。
这蓬莱香……
能腐蚀、能至幻,甚至还能……至瘾?
他脑中又不自觉分析了起来。
可他脑子刚转,身后却忽伸来一双手,将他紧紧抱了个满怀。
他顿时思绪一断。
“大哥……”却只听他身后,谢泓轻声咕哝道,语气似有些许撒娇:
“有点冷……”
谢深这才想起,这小子方才来时,是落了水的。
大半夜的,穿着湿衣服,陪他奔波了这般久,若是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他想到这儿,忽有些心疼,便一时也顾不上这姿势奇怪,他脸上一红,连忙转过身,将谢泓搂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软下语气,柔声询问起谢泓道:
“好点了吗?”他穿得多,怀里暖。
谢泓得寸进尺地将毛茸茸的脑袋深深埋进谢深肩窝里,嗅着他大哥颈间清雅兰香,蹭了蹭。
他方才其实是困了。
今夜奔波了这么久,他本就有些累了,再加上屋内那俩人全程用胡语对谈,叽里咕噜的,他听不懂,只觉着实助眠。
他儿时就喜亲近大哥,这下终于得以舒舒服服埋在大哥暖暖的怀里,一如旧时,他玩累了,就撒着娇,枕在大哥腿上,数着夏夜漆黑天幕里,那银河万点、灿烂星辰;清风抚过,耳边尽是促织静静的跫音。
莫不静好。
谢泓知,他大哥这一生,少有的温情,大半都是,留给了他的。
他这么想着,又把脑袋往深处埋了埋。
他习武,也是为了他。
虽然他不懂大哥内心深处的疼,但是,他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亲近他。
一如这平凡世间,所有人家一样。
他想,大哥也是如此吧。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心如莲花,从不着水。
可是,这世间,就是因为有一个家,他留下来了。
谢泓躺在谢深的怀里,心中思绪万千,昏昏欲睡,只觉人生若是停在这一刻,该是如何圆满。
忽地,却听这时,房内二人说话声突然一滞!
“铮——”
弯刀出鞘的声音!
有情况!
他骤然睁眼,手按剑柄,迅速起身!
“阿泓。”谢深此刻也蓄势待发,掩在窗下,向他低声示意。
“若缠斗起来,先保另一人。”
那另一人口音奇怪,手上又有蓬莱香的门路,他猜测,那人许是大楚人。
大楚人,却威胁胡人做事,想想便觉得可疑。
更何况,这般非常时期。
虽然他并不清楚谢雩欲做什么,但他直觉,此事或许与那十五宫宴一事,脱不了干系。
而那另一人,许是个重要的人证。
谢深这般想着,却听此刻,房内竟彻底断了声响。
?
他略有疑惑。
不一会儿,却只见房内那胡人,手执弯刀,放轻脚步,朝他们藏身处,缓缓而来。
糟糕!
原是被发现了!
夜深风冷,吹地谢深身上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那胡人似是小心翼翼,春夜里,房内如豆的一点烛火,拉得他高大的身影,魁梧,狰狞。
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步履轻轻,拖着锋利弯刀,缓缓来到他们藏身窗下。
伸手,推窗。
窗外静谧无人。
……
那胡人在窗边站了许久,半晌,终于皱皱眉头。
奇怪。
他直觉向来很准。
他摇摇头,只疑心自己紧张过度了,便转身,方欲离开。
背后却忽然雪光一闪!
他瞳孔骤缩!
迅速提刀,身形变幻,抵住一格!
“铮!”一声巨响!
两把武器相撞,擦出狰狞的火花!
啧。
谢泓挑挑眉,心中暗暗惋惜。
没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