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日这是怎么了?”身后,谢深不觉凑到谢澄身边,语带疑惑地问。
岑氏今日的做派,有些奇怪。
熟料谢澄撇了撇嘴,语气颇有些不赞同,“谁知道呢,她每次进宫去见贵妃姨姨,都这样儿。”
“贵妃姨姨分明那么爽利的一个人,娘却总是拘拘谨谨,想这想那的。”
“分明姐妹俩,生疏得却好像外人一样。”
谢澄这番无意地念叨,谢深这才想起,他儿时,这对姐妹微妙的相处来。
说是关系不好,也算不上;岑氏每回进宫,贵妃都有求必应、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可姐妹二人相处,向来都是贵妃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岑氏恭敬冷淡地应和着,末了,再同样冷淡地说声告辞
——还就真如谢澄所说,生疏得外人一样。
只不过,是岑氏单方面的生疏;这二十年来,贵妃回回遇岑氏冷脸,却依旧笑吟吟的,毫不在意。
岑家这一代人里,唯这贵妃的性子,像极了先国公。
岑氏一族乃盛京百年大家,世代习武,先国公更是骁勇善战,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三个子女,他舅舅一根独苗。
先国公当年仗义豪爽,性直疏阔,颇有游侠的风采,侠义之名响遍盛京;而谢深的舅舅岑嘉州,却一生寄情于山水,放浪不羁;母亲岑氏,更是温婉娴静,心思细腻;这岑家,唯那位贵妃,当年英气果敢,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且不说别的,谢泓的胆大英勇、谢澄的活泼好动,都随了那位贵妃。
只可惜,这般人物,却早早地入了宫,往后一生,就只能挣扎在尔虞我诈、龙潭虎穴的后宫里。
“可是,就算是进宫,娘今日也不该这般急呀?”想到这儿,谢深又蹙蹙眉。
“大哥有所不知,今早鹫先生来,说咱家府上的马车送去维修了,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用的马车,就只能叫人去车马行雇呢。”谢澄插嘴道。
谢府的马车坏了?
谢深眸中沉思,他同宋冼州回盛京的路上,马车也莫名其妙坏过一次……
“那到无妨,”听到这儿,知行笑咪咪地开口,眼底尽是温柔,“奴婢今早也带了马车来。”
说到这儿,他又优雅地朝谢深行了一礼,细细的嗓音,在清晨薄薄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越,“谢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和奴婢同坐。”
“诶,核桃公公!你偏心!”谢深还未发话,谢澄就抗议了起来,“你那马车是宫里御赐的,比寻常外面的不知好多少,你平日里最喜欢我了,舍得让我坐硬邦邦的马车吗?”
说罢,少女又鼓了鼓脸颊,水盈盈的眸子,语气十足的娇憨,“哼,大哥一来,你偏心到地眼儿里去了!”
“好好好,”知行无奈地笑道,“小姐也一起来。”
谢澄这才满意地哼了哼,蹦蹦跳跳的,就准备往外走。
“诶,阿澄,”熟料谢深又叫住她,“等下!”
谢澄只好回过身来。
却只见黯淡的雨幕里,她大哥仙人般容颜,清雪似的,眉心的一点朱砂,红得耀人,衬得那樱粉的淡唇,多了几分潋滟。
“阿澄,”只听谢深疑惑道,磁性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比这清晨缠绵的小雨苏人,“敢问,那位‘鹫先生’,又是何人?”
他多年未归家,尚还不知谢府里的人事变动。
被谢深这么一提醒,谢澄这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哎呀,也是我忘了!”
“大哥你有所不知,鹫先生是几年前,突然跟爹爹回来的,原是府里的门客;梁伯和优昙姑姑走了后,鹫先生就任了府里的管家,眼下府中的事,都是鹫先生在管呢。”
“梁伯走了?”谢深闻言,有些震惊,“那梦远哥哥呢?”
“你说梁哥哥呀?”谢澄道,“我也不大清楚。”
对着这位同大哥二哥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哥哥,她并不是很熟。
当年梁梦远带着两个孩子玩闹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呢。
“不过,”谢澄盈盈眸子扑闪了两下,想了想,还是道,“梁哥哥好像去年春闱未中,这些日子,可能为爹爹办事去了吧。”
梁梦远在为谢雩办事?
闻言,谢深又不觉蹙紧了眉。
梁伯本是江湖客,做了谢府多年的管家,眼下年纪大了,退隐江湖,他不足为奇,只是梁梦远……
想到那个端庄稳重的青年,谢深不觉叹了口气。
算了,随他吧。
都说物是人非,当年那件事,如今何须再提?
更何况,他与他,早已不是当年人了。
一时间,谢深秋水般秀丽的凤眸里,闪过些许复杂。
“谢公子,”谢深沉思间,知行轻轻地开口,语带安慰道,“莫要想了,梁公子他,自有造化。”
他嗓音温柔,细细的春雨里,颇有些体贴的意味,闻言,谢深不觉将眸光转向他,只觉得眼前这少年,忽有些不一样了。
分明还是一张温柔的脸,只是这性子……
忽有些……面目全非了起来。
想到这儿,谢深摇了摇头,打断了沉思。
或许是他的错觉吧。
“公公说得是,”薄薄雨声里,谢深终是苦笑道,“是静渊想多了。”
说到这儿,他又优雅地敛袖,行了一揖,“耽搁了这般久,还请公公见谅。”
“谢公子,”知行迅速上前,制止了他,面上不觉带上了几分苦笑,“不用同奴婢这般客套。”
分隔数年,他是一直将谢深当恩人待的。
他这前半生,命途多舛,谢深是他唯一的救赎;而如今,他自知自己面目全非,可谢深这般举动,终是伤透了他的心。
试问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比故人相见,却如不见,更加令人心寒呢?
也罢,深宫数载,他也应当知晓,这人世,本就苦寒。
“您若觉得唐突,不妨迅速随奴婢进宫吧。”心里头翻滚半晌,知行终是玲珑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