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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檐上仙(过渡章完)(2 / 2)

锦带吴钩 先生一笑 4063 字 2020-04-06

旻儿这孩子又来得不易,当年逃亡路上,方卓拼了命生下他,自己却难产而死;八月十五,明月当空,谢雩抱着孩子,回到盛京,浑浑噩噩、浑身是血,一颗真心,已然是死透了,从此后,便冷漠得像个木头。

而他的旻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身世凄惨,却心地善良,光明磊落,他这一生才刚刚开始,这王八蛋怎么忍心……

“我去你妈的,楚巍,”想到这儿,他稍稍理智了些许,红着眼眶,抹了把脸,语声哽咽着骂道,“就算我不能老圈着他,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啊!你他娘的忍心吗?”

是啊,他忍心吗?

闻言,楚巍也湿红了眼眶,颤抖着身子,倚到背后案几上。

他不忍心。

他又何尝不知,他是旻儿的亲生父亲,二十年来,却从未管过他,这世间,他最对不起的人里,除了阿瑛,就是旻儿。

旻儿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他合该把他捧在手心里,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他虽与旻儿不得相见,也年年记得叫阿瑛捎些信物回去

——他对旻儿,有着深深的期许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瑛,”楚巍抽了抽泪,颓唐地仰了头,靠在椅背上,语调颤抖,“我知道。我是不忍心。”

“可旻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当年那件事,他们做得太过,御龙卫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现如今,他想着,正好叫御龙卫重回台面上。

国有难,御龙卫护之。

“阿瑛,”说到这儿,他忽将眸光转向陆瑛,眼底是他读不懂的酸涩,“我对旻儿,有着期待。”

“我滚你妈的期待!”

陆瑛气得砸了书案,愣是给他气笑了,“你倒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说得如此好听!”

“你的期待就是叫他站到风口浪尖,挡着天下所有势力的眼?”

“还是叫他成为全京城的眼中钉肉中刺?好叫你捂好了御龙卫、捂好了自己的权?”

“阿巍——”说到这儿,他忽气得摇了摇他的袖子,语声哽咽,眸中一片陈恳,“你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叫我做、不能叫御龙卫做吗?”

“你为什偏偏要扯上旻儿呢你!!!”

他说到这儿,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哭得痛哭流涕:

“你他妈的……老子这一辈子……”

“都给你了……呜呜……”

楚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伏案痛哭的男人,眼含热泪,眸底一片通红。

他的确是这一辈子都给他了。

男人浪荡了一生,无论见了谁,都一副痞痞的混样儿;却甘愿为了他,放弃侯府嫡子的身份,到他身边,做一个无名无姓的暗卫;这二十年来,他家破人亡、亲人远逝,手里沾满了罪恶的鲜血,却还是替他拉扯大了孩子

——他这一生的恩情,教他怎样去偿还?

“阿瑛,”良久,楚巍揩干净了泪,站起身,语调平稳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重开科举、重建御龙卫的时候吗?”

陆瑛默不作声。

楚巍却晃着身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我刚从冷宫出来没多久,还是个傀儡;阿卓也还在、咏归也还是个看到女人就脸红的毛头小子。”

他说到这儿,唇边忽勾起笑,似是在怀念,“后来,有一天,阿卓对我说,她说大楚人怎么可以过得那么苦?她一个漠北来的,给人看病时,还奇怪,怎么可以有人,一辈子就把命、卖给一个,或者是一群人,一辈子受人欺侮、抬不起头来?”

“当年,我也不甚理解。”

“后来啊,我就去问了咏归。”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身背过身去,只留下一抹微微佝偻的背影,声音飘飘乎的,“咏归却跟我说,他不希望一辈子活在家族的阴影里,也不愿意一辈子追随别人的背影;他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他说,他想要自由、他想活出真正的自己。”

“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阿瑛,”说到这儿,他忽地转头,眸光含着泪,又瞥向陆瑛,“当年……我们四个……”

他喉头抽了抽,语声哽咽,“我们四个蹲在铸剑池边……大眼瞪小眼,谁都没主意,只有你,阿瑛!”

他又哭又笑,“当年只有你站了出来,砰地一下甩了佩剑,你说,干他娘的!”

“幸福是自己争取的,与家世无关。”

“你说与其愁啊愁的,不如直接动手去干。”

“阿瑛啊……”他忽抹了把泪,泣不成声,“你当年还是一股浑劲儿,可是、可是……”

“你说得是对的。”

他殊不知,当年南华观下,铸剑池边,他一句玩笑,他从此立下了为苍生请命、为万世开太平之心。

少年生在了尘埃里,尚不理解苍生大义,却早早尝遍人世极苦、世态炎凉;若没他这句话,他这一生,即便问鼎帝途,也不过一个残忍冷血,浑浑噩噩的帝王,或许多年后,也还会像每个老来昏庸的帝王一样,随便干几件荒唐事,任苍茫大地,满目疮痍,哪管民生死活。

可当年铸剑池边,陆瑛看似荒唐的一句话,终究是把他拉回来了。

人生来是绚烂而有尊严的。

就像他,生来不信这天煞孤星的命、咏归拼其一生只为自己而活

——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在满地以家世论人下,依旧不屈一身傲骨、满腔碧血丹心。

“是,我是说过这话,可是阿巍……”闻言,陆瑛伏在案上,只把脸露了出来,语气还有些涩涩,“这跟旻儿有什么关系?”

“阿瑛呐——”楚巍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他这榆木脑袋毫无办法,“这,便是我对旻儿的期待!”

“你想想看,我们背负了多少?”

家族、家国、宿命!

人皆生来不幸。

不是每个人出生就有一个好家世,士庶平等,这话或许在多年后说得容易,可这却是当年他们四人,努力了半辈子,都没做到的事情。

陆瑛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男人,一时间,静默无声。

男人佝偻着背,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被毒药摧残的面目全非,鬓边又生了几缕白发,分明正当壮年的年纪,却显得沧桑又疲惫。

可他说的是对的。

他们背负的……何止是家族宿命?

当年他一身反骨,荒唐行事,潇洒不羁,不顾老侯爷劝阻,助他夺位,随他开新政、除叶家、革士族,仅仅就是为了挣那心里的一口恶气

——他同咏归一样,都不愿意一辈子活在家族的阴影里。

这世道下,即便是士族子弟,也亦有无奈的悲哀。

“人生来是自由的。”他心想,“所以就算当年老头子要打死我,我也没屈服。”

他不忍心再让后辈,重蹈他们的覆辙了。

二十年的腥风血雨,终究没能换回他们心目中的那个盛世。

少年的故事还尚未开始,而他们却早已在峥嵘的岁月里,磨去了热情。

“好吧,”良久,陆瑛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你说服我了。”

他走过去,将男人扶到榻上,蹲下身,“说罢,你有什么打算?”

这冷血的王八蛋,向来鬼精鬼精的,今日他故意同他说这些,心里定是早有打算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楚巍低头猛咳,方才站了太久,他有些吃不消,“不瞒你说,我给旻儿……咳咳……找了……帮手……”

“诶,你慢点说,”陆瑛递给了他一盏茶,拍了拍他的背,眼眶还有些红,嗓音闷闷道,“你给他找了什么帮手?”

除了御龙卫,他还能用什么?

“咳咳,咳咳……”楚巍咳得喘不过气,“是,咏归家的大公子。”

辩机鹤子谢静渊?

“楚巍你他妈——”陆瑛又怒了,“你把旻儿扯进来也就罢了!你再把咏归的孩子牵扯进来,你让咏归怎么想?”

他就说昨晚那两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原是这王八蛋搞得鬼!

不,他再转念一想,这人或许从他去青州开始就算计他了。那孩子在青州案大放异彩,这人又一向走一步算两步,是个天生政治家,估计那时候就盯上人家了!

“阿瑛,咳,你听我说,”楚巍稍稍缓过气,“那孩子不会有事的。”

“从青州开始,那孩子回京路上,我就叫白九安排进去了,那小子机灵,弄坏了他的马车,往后那孩子的出行安全,都由白九负责。”

“更何况,咏归不会坐视不管的,”说到这儿,他又忽然一顿,脸色有些怪异,良久,还是道,“咏归和春风不渡,或许……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楚岚那傻叉?”陆瑛挑挑眉。

“我不确定……”楚巍摇头,语气酸涩,“不过,春风不渡的总部,就在西川……”

“所以你就连咏归也算计了是吧?”陆瑛又气得笑了。

这王八蛋的疑心病愈发重了。

“咏归说不定已经见过旻儿了,见到旻儿,他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的。”

谁叫旻儿长得太像方卓了。

这人!

闻言,陆瑛插着腰,一时词穷。

算计得这般完整,他该说他周到好呢,还是阴险好呢?

这人若用了心布局,全天下没一个人玩儿得过他!

哼。

他心底嫌弃地哼了两声,半晌,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可是阿巍,旻儿他不会查案啊,你叫他干什么呢?”

“阿瑛——”楚巍颇有些无奈地望向他,“你忘了。”

“这些年御龙卫在朝廷安插了不少人,盛京城又到处都是线人,旻儿欲做什么事,还怕御龙卫护不住他?”

“更何况,大理寺有咱们的人,摇光会帮他的。”

“顾摇光?”陆瑛眼角一抽。

“你说那个脑子缺了根筋似的钱篓子?”

这王八蛋坑人呢是吧?

“顾摇光哪里不好了?”熟料楚巍放下茶,身子好受了点儿,就开始一板一眼地盘点起来,“御龙卫出身,熟通九律,文坛北斗,又在大理寺,哪点不比你好?”

靠!这人!精神好了又开始损他!

陆瑛气得吐血,转身就从地上爬起来。

娘的。

不管他了!他办差去了!

“诶,阿瑛,”熟料楚巍叫住他,脸上带了清清雅雅的笑,“忘了跟你说。”

“其实……”

“我怕你不同意,圣旨早就下出去了,你若要出去办差,记得先去南府一趟,旻儿被我调进了御龙卫,眼下估计已经候在南府了。”

“靠,又算计我是不,”陆瑛气得浑身冒火,又顾及到陆旻眼下正等在南衙府,只得指指点点地朝他警告了两声,“你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忙不迭地朝南府跑。

身后,楚巍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阿瑛啊——”

“慢走!记得下次进宫把烟儿带来——”

“我滚你妈的——楚巍!!”

他对着宫殿大喊了一声,“你他娘的还想撸我家猫?”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