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倾城舞姬,竟是个男的?
“杜红衣是他本名?”他躲过陆瑛的踹,又凑到陆瑛身边,继续道。
“唔……”熟料这回,陆瑛摸着下巴,沉吟了半晌,方才道,“也不算是。”
“那杜红衣本是大斯腊人,西川未平那会儿,胡人卖进来的。西域人取名和咱大楚不同,杜红衣这个名,应当是他自己取的……不过……”
说到这儿,他忽埋下头,英俊的眸底,闪过些叹惋,“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春日的长风拂过街道,卷起点点杨花,一时间,陆旻见陆瑛缄默不言,眸中也陷入了沉思。
是了,那杜红衣他远远见过,一双异瞳猫儿眼,生得美丽,浓密的卷发,一身异域风情;眼下想来,的确是个可怜人。
大楚士庶等级森严,人口偷贩的事,官府也难办,更何况,朝廷与胡人连年征战,百姓也不太平;少年被卖至异国他乡,生不得归故里,却还要作女子打扮……
这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成了御龙卫?
一时间,陆旻淡淡地叹了口气,掩去了眼底丝丝的忧虑。
青阳总说他性子软,可他生就一副多情的性子,对濯玉是,对这位也是。
他本不愿相信这世间丑恶,可青阳说这天地不仁,希望他心如明镜,他眼下细细一想来,的确是众生皆苦,众生皆恶。
“唉,你这小子,叹个什么,”良久,陆瑛缓过神来,上前拉他,安慰起道,“那杜红衣现下可好得很,你小子,还是快跟我走,时候不早了。”
“诶,爹,”陆旻忽拉住他,一头雾水道,“咱们去哪?”
“回南华观,”陆瑛一脸不耐地答,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御龙卫的总部,就在南华观,南华观底下什么都有,一应齐全,你往后办案,少不了要抓人犯,到时候……等等!”
他忽脸色一变。
“旻儿,昨夜抓的那驿丞,眼下关在何处?”说到这儿,陆瑛忽抓起陆旻的手,冷不丁地问。
“嗯?”陆旻还未反应过来,摸不着头脑地答:
“刑部大牢。”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皆面色一变。
*******
烟雨朦胧。
谢深撑着伞,等谢澄和知行都到时,已近辰时了。
岑氏去内堂更了衣,谢深便只好先往马车处去,等到了马车边,还未及上车,就听那赶着车的小厮道,“呦,少爷。”
谢深抬起头,却发现正是他和宋冼州回盛京时,雇过的小厮。
那小厮生得清秀,面相柔和,正倚在车辕上,见他到来,忙直起身,两只狡黠的眸子一弯,笑得分外灵动,“是您啊。”
“嗯,好巧,”谢深淡淡得朝他颔首,轻轻道,“你是盛京车马行的人?”
小厮闻言一噎。他是个话唠,可眼前这美人太冷,教他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同他搭讪,于是,他只好胡乱点了头,静静地看着谢深动作优雅地掀了车帘,轻盈地上到车里。
“好好的一个美人,却冷得跟个冰块似的。”他心里咕哝道。
谢深上了马车,坐到位上,就着茶用了几块糕点,没过多久,就见谢澄呼地一下,掀了帘子。
“阿澄,怎么了?”他轻轻放下茶盏,疑惑地问。
“不跟核桃公公坐一车了?”
“不跟了,”谢澄撇着嘴,水盈盈的眸里尽是委屈,道,“娘在里面呢。”
谢深立马就明白了。
这丫头,许是岑氏又说她了。
于是,他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了个位子,“进来吧。”
谢澄得了允许,便手脚并用地爬上车,不过,马车有些高,她身形娇小,又憋着口气,不肯用脚蹬,上车时,险些一脚踩空,见状,她身后的小厮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小姐小心。”
她转过头,却发现是个面生的小厮。
“咦?你是新雇的?”谢澄道。
“嗯呐,”小厮将谢澄扶进车里,两只狡黠的眸子一弯,笑得像只狐狸,“小的白鸮,行九,盛京城里都叫我白九郎,小姐唤我白九便好。”
“白九?”谢澄坐到谢深身边,水盈盈的杏眸弯弯,脸上笑出两只酒窝,“这名字倒是一股江湖气。”
“可不是嘛,”白九坐到车厢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倚着车门,来了兴致,笑着道,“小的是盛京车马行的人。车马行的镖师,全大楚都有名,小的跟他们走南闯北的,倒也见识过不少。”
“你竟是也闯荡过的?”闻言,谢澄十分惊奇,往车门处坐了坐,其实说到底,她和谢泓很像,都对那高门外的江湖事,好奇不已。
“嗯呐,”白九挥了挥鞭子,驾起了马车,一时间,这对青春活泼的少年少女,便隔着帘子,说起了闲话。
马车悠悠地走,薄薄雨幕里,驶过盛京繁华的街道。白九性子爽利,是个话唠,说起话来也是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把谢澄逗得咯咯直笑,不一会儿,二人便熟络起来了。
谢深静静地看着少年少女你来我往的搭话,笑着摇摇头,捧过手里的茶。
挺好。他心里道。
……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长街上的水洼,没过多久,停在了宫门前。
下车时,淅淅沥沥的烟雨已散,阳光从云层中破开,远处宫门传来悠悠的钟声,知行笑着解释说,那是下朝的声音,于是,一行人便绕过玉阶,绕进朱红的宫墙里,悠悠地往长青殿走。
大楚皇城依旧是旧时的模样,雪白的梨花开了遍地,衬着朱红的宫墙,像碎了一地的玉,风一吹,人在宫墙下走,便如同淋了满头的玉雨。
知行领着人,顺着湿润的青石板路,穿梭在这深深的宫阙,阳光落在他鲜亮的官服上,不紧不慢地走,像走过了一段悲欢离合的峥嵘岁月。
……
过了最后一道宫门,进到长青殿里,长青殿巍巍的宫檐,檐角挂着几只风铃,贵妃庭院内的银杏树依旧,春风拂过,哗啦啦地响,吹皱了檐下一池春水。
走过花架,知行笑着转过身,“几位,里边请吧,娘娘应该等了好久了。”
岑氏微微颔首,理了理鬓发,谢深觉得她有些紧张,但还是跟着她,迈进了宫殿里。
贵妃性子爽利,殿内的摆设简简单单,案上贡了一束花瓶,瓶边沏好了茶,摆上了水果,殿内还燃着香,主座上却没有人。
知行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转过挂了珠帘的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才扶出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鬓发未梳,似是刚睡醒的模样,秀丽的长发披散着,打着旋儿,滑落下身后,慵慵懒懒地,任由知行扶着。
女人打了个哈欠,抬步往屏风外走,一身凤穿牡丹的衣裙,抬起脸来,一张秀丽的芙蓉面,俏若三春桃李,眉眼间,竟与岑氏有七分相似。
正是岑家那位贵妃。
“见过长姊。”岑氏立马躬身福了福。
“诶,潆妹无需多礼,”贵妃伸了伸懒腰,没骨头似的走上前,拉起她,又往谢深和谢澄头上揉了揉,“深儿,澄儿。”
谢深眯着眼睛,一声不吭,任她揉着,他总觉得贵妃还没睡醒;谢澄则俏生生地叫了一声,亲昵地走上前,挽住贵妃的手臂,姨甥二人,便往主座处走。
谢深朝知行看了一眼,却只见知行无奈地朝他笑笑,摇了摇头。
贵妃这性子……看来是真等睡着了。
于是,心里头好笑,谢深还是恭敬地扶岑氏坐到位上,侍候在身边。
贵妃用完了茶,脑中清醒了些许,唤知行去取了些糕点,这才亲亲热热地开口,同岑氏寒暄了起来。
一时间,姐妹二人东拉西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良久,岑氏似是先急了,轻唤了一声,“长姊。”
贵妃这才一顿。
半晌,她收起脸上的笑,眉眼比岑氏凌厉,凤眸微转,大大方方的,爽朗开口道,“潆妹别急。小辈那些事,本宫没忘。”
说着,便放下茶盏,巧声几句,打发了谢深和谢澄出去。
看这架势,是有要事要谈。
谢深按下心中疑惑,带着谢澄迈出屋,却迎头撞上了知行。
知行端着糕点,吓了一跳,转头望向殿内,却只见贵妃朝他挥了挥袖子,竟是把他也打发出去了。
无奈之下,知行只好托着那盘糕点,朝谢深礼貌笑笑,“既是娘娘和夫人有要事,那谢公子和小姐随奴婢来吧。”
说着,三人便离了宫殿,朝贵妃庭院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