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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暮(2 / 2)

锦带吴钩 先生一笑 3335 字 2020-04-06

他这一生,都是罪,他死时,不求像老侯爷那样轰轰烈烈,但只求有一口薄棺,一人捧灵,黄土一盖,了此残生。

他说得云淡风轻,闻言,谢雩却皱紧了眉,“儿子?”

“你何时有的儿子?”

陆瑛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躺着不能动,不慌不忙地怼了回去,“我怎就不能有儿子了?哪像你……”

“好了,够了。”谢雩见他又要高谈阔论地怼起来,连声制止。

他轻声叹了口气,霞光落在他脸上,像镶了层璀璨的熔金,他一身白衣,即便沾了血,坐在灰扑扑的凳上,也一身的清贵。

“我不问你,”他正了声道,“不过我今日来竹里馆,的确是有要事求证的。”

“哦?”,陆瑛挑了挑眉,“那么方才跟你来的那人,是君子策高睢阳?”

“嗯,”谢雩答得很沉静,“我叫他先回去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只荷包,他很少绕弯子,直接将荷包递给陆瑛,“你闻闻,这像不像‘他’中的毒?”

他们都知晓那个“他”是谁。

陆瑛接过荷包,脸都变了。

“临川醉。”

……

*******

霞光渐起,暮色西沉。

陆旻抱着刀,静坐在小院幽凉的石阶上,长腿微屈,一身漆黑的圆领服,手臂上挽着袖甲,落日的霞光里,泛着暖融融的金光。

他和顾摇光押着那驿丞回了南府曹录事的小院儿,二人都不放心再把那驿丞关在刑部,只好先换个地儿,等陆瑛回来定夺。

顾摇光这厮,挥着刀威胁人的模样他娘的活像个流氓,直接扠着腿,撩起衣摆,箕坐在地上,恶狠狠地扎着刀威胁;他娘的,他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文官,这人还能在文坛上有名,御史台那群文官怎就没喷死他。

那驿丞招架不住他这通威逼利诱,哆哆嗦嗦,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说了个七七八八;顾摇光问完话,拍拍袖子,就从地上爬起来,神清气爽,那样子活像个那啥完就提裤子的恶霸,末了,扇子一展,扇面赫然八个大字:胡说八道、丧尽天良。

陆旻:“……”

他觉得他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这厮一个文臣,还是堂堂大理寺的少卿,进刑部连个印信都不带,还是打晕了换班的衙役才混进来;要换囚的时候,陆旻管他要腰牌,这厮还不好意思地说忘了,最后,还是陆旻亲自领了御龙卫的金令,在刑部办了一圈的手续,才把人弄出来。

他画押的时候,刑部一圈人,盯着二人看,好似他二人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倒像是来劫囚似的。陆旻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

“后生。”愣神间,梧桐树影如潮,老学究领着顾摇光,踩着一地斑驳的碎金,缓步从藏书楼内走出,霞光映柔了二人的衣袖,老学究抬手,将一叠卷宗递给他,眉眼也柔和,“这是方才那驿丞录的口供,老夫誊的那份,你看看,可有什么偏差?”

陆旻站起身,恭敬地接过卷宗,收进怀里,“先生言重了,”他笑了两下,“学生信过先生。”方才顾摇光审问那驿丞时,他一直在旁听。

“哼,你倒是有眼光,”老学究显然是很受用,霞光中,眸子都眯了起来,嘴上却还是硬道,“不过你还是再看看,案子的事,马虎不得。”

陆旻笑着点头称是。

他低头去翻阅卷宗,顾摇光笑着开口,揶揄道,“将军且多担待,先生就是事多了些,他老人家,年纪大了,都这样……”

他还未说完,曹录事便横眉竖眼,笑骂道,“臭小子。”作势便要打他。

顾摇光嬉笑着合起扇子,躲到陆旻身后,陆旻低头翻着卷宗,没说话,眼角也带着笑。

其实他知道,老学究并不是真生气,进了院儿,他方才知晓,这对老少,原是住一处的。

陆旻翻阅完了卷宗,曹录事也没揪到顾摇光,气呼呼地甩了袖子,道,“后生,你可别跟摇光这小子混一处去,这小子吃喝嫖赌的,什么混账事都干过!”

“诶,冤枉!”顾摇光扒着陆旻的肩膀喊冤,依旧一副笑嘻嘻的神态,“赌我可没赌过,顶多吃喝嫖,我那是为了查案!”

陆旻陡然想起方才诏狱里,这厮进门时,朱校的那一声“赌神”来,不禁狐疑道,“你去赌场查案?”

顾摇光扬了扬眉,霞光下,眼角眉梢,自是一股风流的韵态,“有何不可?”

“将军也知,咱大理寺的主官,姚大人,满城皆知是个不管事的药罐子;衙门里人,想要年底的绩效,案子还得靠自己抢;下官顶头没人罩,案子又抢不过刑部和审刑院,只好查查赌场这类的小案喽。”

陆旻:“……”他信他个鬼!

果然,老学究吹胡子瞪眼,“后生,你可别信他,这小子一派胡言。去盛京赌场查个案,需要把满场子人赢得亵裤都输了?”

顾摇光嬉笑着不答话,黑檀木的扇子抵着下颌。这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考究的味道,陆旻盯着顾摇光,只觉这事有八成是真的。

老学究不痛不痒地训完了人,抽了袖子,便打算回书楼里去,顾摇光迎着霞光叫住他,“先生——”

老学究不耐烦地回过头,落日把他花白的胡子染成了金色,一道佝偻的背影,石阶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何事?”

顾摇光暖暖一笑,“你到书楼里,不要久坐。”

年纪大了,对腰不好。

老学究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冲他挥了挥衣袖,摆摆手,“知道了。”

说罢,便踩着一地的暮光,重新晃进了书楼。

顾摇光和陆旻在石阶上坐下,暮色四合,梧桐树打下一片幽凉的阴影,远处的天是昏暗的黄色,风移影动,庭院内栖着盛京城随处可见的乌鸦。

南府内的建筑并不高,坐在藏书楼外的石阶上,抬眼便可见一轮火红的落日,赤金色的霞光,从云霞中泼溅出来,像熄了火的熔炉,散发出暖洋洋的余晖,照得人心也安宁。

二人皆没有说话,其实说到底,这是两个年轻人初次相逢的第一天,彼此都怀揣着一份陌生。

良久,顾摇光道,“曹先生年纪大了,我同他住一块儿,得多照顾他。”

他平日里不嬉皮笑脸时,还是挺正经的。

陆旻“嗯”了一声。

顾摇光挠挠头,他觉得他该同他说说案子的事,可陆旻一直低垂着眸子,抱着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将军,”半晌,他忍不住开口道,“你在发呆?”

陆旻顿时惊醒,“实在是抱歉。”他抬起脸,清亮的眸子盯向他,彬彬有礼道,“只是心中有些事。”

顾摇光挑了挑眉,一语道破,“你在想雁翎。”

他斩钉截铁道。

陆旻顿时一噎,霞光里,面色染上几抹薄红。

“嗯。”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将军是在担心雁翎?”

“嗯。”他怎能不担心。

“不用担心,”顾摇光却无所谓地展了展扇子,说得有些许薄凉,“将军没做过暗卫,自是不知,做我们这一行的,若出了事,是永远等不到人的。”

“只因这些人,不是折在了任务里,就是死于自裁。他们死之前,会将身上所有的物件毁得干干净净,拿刀划破自己的脸,划得面目全非,尸体抛到集市上,认都认不出来。”

“生而无名,死而无姓。”

“这就是暗卫。”顾摇光凉凉道。

陆旻沉默着没答话,暮色里,青年垂着眸子,眸底仿佛有黯淡的光。

顾摇光看着青年明月般皎洁的脸颊,忽就心软了。他不该吓他的。

于是,他便转了话题道,“将军。”

陆旻抬起眸。

“将军可知……”

“下官其实被雁翎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