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栩君坐到宝座上,下意识又抚摩了一下扶手。凉凉的,没有温度。
邰天磊带领的侍卫们已将正殿守得严严实实。另有部分侍卫已绑了骂人的跟班和郭展,二人跪在殿中央。
秦栩君一眼就看到了被人抬进来的成汝培。
刚刚他已经听何元菱说,成汝培被踩了个半死,以他的年纪,能不能再站起来还是个问题。现在看看果然其状甚惨。
不过秦栩君还是觉得,要是能踩得更惨些,那就更好了。
听了两边的叙述,皇帝陛下还是觉得要“兼听则明”,又将两边的人,各自叫了五个进来,命他们当面对质。
什么对质啊。其实就是对骂。
偏偏皇帝陛下还不出言阻止,他笑眯眯地望着正殿上跪着那些人,你咬我,我咬你,一会儿吃些仁秀递过来的瓜果,一会儿叫何宫女给自己扇扇风。
好不惬意。
当然,皇帝陛下也没有忘记“劳苦功高”的成总管。他命人送了好些香喷喷的瓜果和点心过去,说成公公一定饿了,不要客气,吃些点心接接力。
可成总管被踩成这个鬼样,连张嘴都疼,哪里能吃什么东西。
皇帝陛下好心痛,道,成总管太可怜了,既然不能吃,那就放他嘴边,让他闻闻味儿也好。总是朕玉泽堂的宫人鲁莽了,朕替他们赔不是。
得,“赔不是”三个字一出,成汝培就彻底失望了。
他嘴巴被踩坏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脑子也还是能转的。皇帝为啥要给他“赔不是”,摆明了,将玉泽堂这些不要脸的菜鸟当自己人,拿他成汝培当外人。而且,皇帝不打算处置“自己人”了呗。
若知道今日是这个结果,成汝培当初就不该把那口老血憋回去。就该直接喷在玉泽堂,还能算个“工伤”,得个善待。
果然等正殿那几位“互喷”结束,皇帝陛下终于要开始公断了。
首先,皇帝陛下反省了自己的冒进,一下子将玉泽堂的宫人全部兜底换掉,新人们的确不大懂规矩,不知道成总管这样的级别是可以直接到廊下等候面圣的。
其次,皇帝陛下觉得成总管的手下也是仗势欺人。有话可以好好说,何以玉泽堂的宫人明明是要讲道理,成总管的手下却不肯讲道理,非要口出恶言,这才导致事态不可收拾。
最后,玉泽堂的宫人们虽然规矩培训上有所欠缺,但忠心可嘉,不畏强力、不惧强权,一心保护皇帝,所谓赤胆忠魂当如是,该奖!
“噗——”成汝培那口老血终于喷了出来,将自己毕生的愤慨洒在了玉泽堂的正殿。
消息传到无双殿,正在喂鱼的孙太后眼前一黑,下意识就喊:“快宣太师!”
喊完才想起来,亲亲程太师早上刚说过,朝中近日颇有些风言风雨,说太后和太师过从甚密。
虽然这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但今时不比往日。眼下皇帝动静大,万一闹出些事,被那些御史言官全方位进攻,倒成了个把柄,会来不及招架。所以最近不宜和太后常常见面。
这早上才见过,日头刚刚西斜,又要见,的确是十分“常常”了。
孙太后是得了上天眷顾的人,但上天眷顾她的时候,只记得给她美貌,忘记再给些别的。加上这些年一直都是惟程太师马首是瞻,程太师说不宜见面,她也只好扁扁小嘴,忍了。
“算了。别宣了。想来太师这会儿也已经收到消息,哀家还是等他那边的对策吧。”
孙太后又向鱼缸里投了些鱼食:“成汝培也是莽撞,明知道皇帝昨儿刚换了玉泽堂的宫人,心里一准美得不行,这节骨眼上去找茬,真是吃饱了撑的。“
连翘手里端着装鱼食的小瓷碟,亦步亦趋,低声道:“成公公是奉了太师之命,去审那皇上身边的宫女的。没承想,连玉泽堂都没能进。”
“审宫女?”孙太后一愣,想起早上程博简说的那些话,轻声哼道,“太师如今对哀家也不尽言了。早上还说,皇上身边多个宫女,若巴巴儿去审查,太着痕迹。自己倒好,立刻就派成汝培去了兴云山庄……”
突然,孙太后拈鱼食的手指一停,转身对连翘道:“不对啊,宫里到兴云山庄,最快的马车也要一个半时辰,眼下成汝培都在回宫的路上了,岂不是说,他一早就去了?”
想了想,孙太后冷笑:“原来跟哀家说那些话时,太师早就动手了。”
连翘知她心中对程博简颇有不满,哪怕是早上一番安慰,也仅是稍稍平息了她的怨气而已。
“太师素来办事都是极有手段的。太后尽管放心。”
孙太后正要说话,一名宫女过来:“启禀太后,雅珍长公主求见。”
雅珍长公主是靖宁宗的长女,因孙太后一直无所出,加之长公主母妃又早年病逝,便有当年的太后做主,将长公主寄到了孙太后名下。
到底也是从小带大的,孙太后对秦栩君的感情很是一般,但对雅珍公主倒是真心实意。
雅珍长公主惯常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声喊着:“母后、母后——”,喊了好几声,才见她进了殿。
“母后又在看您那几尾鱼。从早到晚的,也看不腻。”
长公主敷衍地行了个礼,也不等孙太后喊她起身,已自顾自站起来,走到鱼缸边,接过连翘手里的鱼食碟儿,挤开了连翘。
连翘也识趣,福了福,站的远远的去了。
“哀家这无双殿,也就这几尾鱼凭添一点儿生气。每回出去散心,哀家不惦念别的,就惦念宫里头这些鱼。”
雅珍长公主微微一笑,低声道:“母后说惦念鱼,儿臣信。说不惦念别的……呵呵,母后自己信就好。”
“呸!”孙太后一把将手里的鱼食儿全扔进了鱼缸,怒道,“没大没小,这是儿女该说的话吗?”
雅珍长公主努努嘴,却是毫无惧意:“母后,在女儿面前可就别装了。女儿是心疼母后,才说这些话。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咱们女人就得守一辈子。父皇走了十来年,你有点儿欢好又怎么了?女儿倒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母后走在父皇前头,父皇会为你守几年?”
一番话竟说得孙太后愣了。
还“守几年”,便是自己好端端年轻貌美的那些日子,先帝也从来没有守着自己啊。
一时心中竟无限悲戚起来。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雅珍长公主,孙太后好生羡慕,这个女儿素来行事不合规矩,非常任性跋扈,自己倒是思虑太多,总是被各种掣肘。
“不说这些了。又有什么事要求母后?”
“儿臣想母后了呗。”
“别哄哀家,哀家早就不吃你这一套。”
见孙太后已经没心情喂鱼,雅珍长公主嘻嘻一笑,放下了鱼食碟子,亲亲热热地挽住孙太后的胳膊,扶她走到坐榻上。
二人面对坐定,雅珍长公主从桌上拿了棵枇杷,细细地剥了皮、又去了核,送到孙太后嘴里。
剥第二颗的时候,孙太后终于道:“你也尝尝,江南刚刚快马送来的。”
长公主往嘴里送了一颗,眼睛一亮,赞道:“这枇杷好新鲜。果然要来母后这里,母后这里尽是好东西。”
孙太后终于有了笑意:“回头带两筐回去,也给驸马尝尝鲜。”
哪知雅珍长公主突然脸色一沉:“提到他,很是烦心。”
孙太后不解:“怎么了,驸马待你不好?”
雅珍长公主眼皮子一抬,已是翻了个白眼:“他倒还没这胆子,是儿臣不喜他了,能不能休掉?”
“休掉?”孙太后吃惊不小,“你们成婚还不到半年啊。”
“这联姻本就勉强,母后你也该知道,他不是儿臣想要的人。”雅珍长公主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似乎想起驸马都觉得没眼看。
孙太后有些为难:“驸马家世优越,人品出众,也是京城难得一见的少年郎。既已成亲,就凑合过吧,起码你们走出去,也是很登对的。”
雅珍长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骂道:“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骂,孙太后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委婉地道:“你府上不也养着些人……驸马不中用,总有中用的。他还敢管着你不成?”
雅珍长公主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母后,儿臣要的是又中看又中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