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守道:“他确实喜欢我,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或者说是欣赏更妥当。小侯爷不是一般人,鲜少有事物能入的了他的眼,更别说青睐有加。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很钟情的人。但凡他看上的东西,必定倾其所有爱之,至死方休。”
安乐侯闻言皱眉,望了会儿杯中茶水,叹息道:“祁儿自幼丧母,我虽在他出生后远离朝堂,终究还是没能给他应有的快乐。所以我心底,总是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震的容守心头一颤。说到对他好,找他绝对是找错了人。
屋里是长久的静默。
窗纸上,两个黑影相对而坐,各自想着心思,默默无言。
“侯爷。”
容守率先打破沉寂。
安乐侯抬眸看着他。
容守遗憾道:“我思慕之人是晋王,对于小侯爷,我确实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安乐侯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神情比他更遗憾。
容守想了想,道:“榕城千家二小姐千姿思慕小侯爷多年,君绝相信,她才是那个真正‘真心待小侯爷好’的人。整个凤都城里,小侯爷从来就最听侯爷的话,这个亲事,君绝斗胆,替小侯爷接了。”
安乐侯徐徐道:“你说的对,他哪怕行事再猖狂恣肆,却也从来不敢忤逆我。”顿了顿,“这是第一次。”
容守看见他眉宇间的忧愁,轻笑道:“小侯爷的风流是出了名的,成亲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拒绝,也算是情理之中,侯爷何必忧心?”
安乐侯双唇微动,片刻后,又缓缓合上,轻轻闭了闭眼。
“侯爷放心,君绝会想办法让小侯爷答应这桩婚事的。”容守说完,突然很是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像个在给人牵红线的媒婆。
但这番话,却也正中安乐侯的下怀。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容守便起身告了辞,安乐侯也不多做挽留。
门外。
月辉从圆月中漫溢出来,洒在地上,白洁似玉,清冷如霜。
一棵桃树长得郁郁青青,银白的月色中,满树的叶子无风却动了一动,幽幽散下一片紫色的衣角。
容守推门走进卧房。
心悦领着大拨丫鬟垂手立在床前,担忧地瞧着躺在上头昏迷不醒的左南祁。
转头看见容守,狠狠地撇开了。
容守望见脸色苍白的左南祁,大是诧异:“小侯爷怎么了?”
心悦不情不愿地回答他:“不过是为了千家二小姐的事与侯爷争执了几句罢了,就被侯爷扔在湖里泡了一天。”
泡了一天?看来安乐侯对左南祁的婚事很执着啊。听说平日里犯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转头看着丫鬟手里端着的东西,问心悦道:“喝药了?”
心悦点头道:“嗯,一勺一勺的,也总算是喂下去了。”
容守看了眼昏死到毫无意识的左南祁,不禁疑惑:“都这个样子了,也确实只有一勺一勺才喂的下去。只是知道这一碗药,到底有几口是进了左南祁的嘴里。”
“好了,夜深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他就够了。”容守拿起水盆上的帕子擦了擦左南祁苍白的脸,开始打发起了那一群人。
十多个丫鬟犹豫的看向心悦,等待着他的指示,毕竟他才是小侯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心悦犹豫了会儿,十分不情愿道:“那有劳郡主了,奴才告退。”
他说着,准备往外面走,但一只脚刚迈出,容守便喊住了他。
“郡主还有什么事?”
容守道:“小侯爷前两天说很想听我弹琴,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帮我寻把琴来,好让他睡的踏实些。你说呢?”
心悦看了他一眼,领着人出去了。
心悦刚刚只给他换了身白色里衣,怕他着凉,容守又从房里找了床棉被给他盖上。
片刻后,一个丫鬟敲门走了进来,将一把古琴放在容守面前的茶桌上,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容守将琴抱在怀里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这么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能找到一把如此趁手的琴。心悦这孩子虽然看着有些闹心,办事能力倒是不错,也难怪能在左南祁手底下混上这么多年。”
“咳咳咳。”左南祁突然咳嗽了两声。
容守快步走了过去,点了他周身几处穴道,又将他被窝里的手给捞了出来。
忙完这些后,他后退两步盘腿坐在床前,将怀里的琴架在腿上。
抬手,右手五指抚过琴弦。
一阵妙音从指尖滑出。
容守只弹奏了短短一段,右手便撤离了琴身上方,凝神望着床上,手指微动的左南祁。
忽然,食指一动,又弹出了一个音。
那头,左南祁果然配合着也动了一下手指。
容守一喜,心道:“成了!”随即问道:“弄玉公主因何被遣去菩提寺。”
左南祁意识朦胧,跟着他的问题就答:“得罪宁王。”
容守抬手抚琴,问:“因何得罪?”
左南祁道:“杀害宁王妃宫卿九。”
手指顿了下,容守微微一怔。弄玉虽然是东瀛皇帝的义女,但听说十分受宠。难怪西栾国没有追究宫卿九之死,原来行凶之人竟然是她。
一阵风过,红烛微晃。
容守连忙回神,又道:“晋王府里可有一位名叫甚桑的门客?”
左南祁道:“有。”
还真有?
容守抬头看着双眼的紧闭的左南祁片刻。扬手又拨了一段琴弦,信手便是清洌洌的两三声。问道:“千婉玉死于谁手?”
“……”左南祁忽然停了。
容九又问了一遍:“千婉玉死于谁手?”
“……”
还是没有回答。
容九扬手拨弦。然而,左南祁依旧没有声音。
《问琴》是长歌门琴宗独门名曲,专门用于诱问那些打死不开口的人,比起各国监狱里的各种酷刑,更加温柔也更加有效。但往往也有不奏效的时候,一是被问者的意志力、内力过于强大,二是被问者没有进入昏迷状态。
所以,到底是他这问题问的太私人了,以至他恼羞成怒之下意志力突然加强,还是这厮在玩他,故意装死?
容守皱眉,扬起两手。在琴弦上一阵拨弄,琴音铿锵有力,似有切金断玉之势,萦绕耳畔。
“千婉玉是谁杀的?”
“……”
“千婉玉是谁杀的?”
“……”
“千婉玉是谁杀的?”
……
想不到这流传千古的《问琴》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容守摇头感叹。
“……不知。”
正当容守准备放弃时时,左南祁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容守心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居然还跟我杠上了。”
容守扬手又是一段曲子,抬头看向左南祁,正色道:“三年前的□□是由谁引起的?”
左南祁道:“北渚七殿下容华。”
容守微顿,眸光一动,道:“他在哪里?”
“不知。”
“谁知道?”
“千婉玉。”
……
这说了跟没说又区别吗?一个死人,我难不成还能把她的嘴也给掰开?
又随口道:“还有谁知道吗?”
“北渚容守。”
嘣!嘣!嘣!
琴弦断了三根。
容守手停在琴身上,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