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先知,未必就是好事。
而迦叶,从来就是为了不给他带来好事而存在的。
容守心情烦闷,回到禅房后,就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
睡意朦胧,半梦半醒间,不免将当初在北渚时的记忆,又重新回温了一遍。
平常不刻意去想,就时常感慨自己上了年纪,什么都记不住了。直到某一天突然遇到个熟悉的人或事,才惊觉在梦境里,竟连小时候调皮捣蛋,拔了夫子几根胡须都记得清清楚楚。
迷糊间,忆梦不分。居然还看到了君离,紫衣依旧,清冷依旧,只是手里那把剑,冰冷如斯,陌生异常。
河上风波荡漾,岸旁杨柳依依。亭中势分两股,人脸模糊中,却清晰地看见,一双从来浮于世外,风轻云淡的眸中,杀意几乎浓烈到漫溢而出……
半夜,容守大汗淋漓地醒来,望着漆黑的四周出了会儿神,最后喃喃道:“果然是胡说八道多了,连梦都变得这么荒诞。”
摸索着起身,披衣出门。
菩提寺是闻名天下的寺庙,大殿上日日热闹,香火不断,而禅院却极安静。
满天繁星,钟声阵阵,多了种脱离红尘的隔世之感。
容守飞快地跑过月下的莲花亭,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速度只增不减。
容守在心里破口大骂,娘的!刚咒完小命就被人给惦记上了,难不成那和尚还真是个半仙?
冲进禅房的时候,左南祁正合目侧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睡的那么沉,连他踹门那么大动静他都没醒。
绸缎般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上,月光打在上面,正泛着微光,煞是好看。
但此刻容守可顾不得什么“犹如孩子般的睡颜”,抓起他的肩膀就是一阵狂摇:“左南祁!快醒醒!有人在追杀我!你快醒醒!”
左南祁不慌不忙地拨开他的手,这才慢悠悠地睁眼,语气极为随意道:“你怎么了?睡不着?睡不着去佛堂诵经。多听讲道,有助于修身养性减少自身戾气。我累了,你走吧。”
说着闭上眼睛,居然又睡了过去。
容守震惊道:“你也太记仇了吧?我那天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计较到现在吗?外面现在可是有一群杀手等着逮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
没等他说完,左南祁打断道:“我向来见死不救,你才知道吗?”
看似平淡语气中,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
不久前,在与公子寰的一次闲聊中,她曾着重并深恶痛绝地表示:左南祁这人坏!忒坏!比她还坏!记仇记的真他奶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当时他只是笑笑,随口道:“不就是挖了你祖师爷的坟吗?反正你也不在乎,怕什么?”
公子寰发怒:“这是挖不挖坟的问题吗?!啊?是这个问题吗!!”
缺心眼的容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还真不是挖不挖坟的问题……
这是人品问题啊!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如果是从前,杀人放火都敢自报家门的左南祁,跟出身皇族的容守比人品比无耻比下流,是妥妥的赢。
但经过风吹雨打岁月洗礼,在江湖闹市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后,容守的脸皮子早磨的半点不剩,羞耻心那东西不知道都扔哪个旮沓里去了。
而左南祁虽然五行缺德,但他爹除了是个少年天才兼前丞相外,还对礼仪有着极高的造诣,当年礼部官员那可都是鞍前马后哭着喊着求他过目文书的。
旁的不多说,能教出楚王这种涵养礼仪令天下人都为之咋舌钦佩的学生,就足以证明他不会让自个儿子的无耻流氓直线发展下去。
所以,当容守跳上床、躺下、盖被子等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左南祁是惊讶的。
可他反应很快,没等两人同床共枕,就直接下去了。
容守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格外欠扁道:“怕什么?又不是外人,上来上来,咱俩聊会儿!”
左南祁死死盯着他脚上明显不怎么干净的鞋,道:“聊什么?人生吗?”
容守:“不,生人!”
“……”
“你说那些人待会儿杀进来的时候,看到我们在生人,会不会把你当作我相好给一起干掉?”
于是就在三言两语过后,左南祁终于出去了。
君衍是个极度洁癖之人,左南祁耳濡目染多年,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外面月色如银,一树木棉花开正盛,犹如火焰,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缀了满地。
抬头看那树,仿佛还在微颤,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杀手,正捂着伤口□□。
左南祁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半蹲在一名捂着胸口吐血的蒙面杀手身边,手里的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蓝若在哪儿?”
那男子狠狠地瞪着他,没有说话。
“不怕死?很好。”左南祁将匕首往他身上一插,起身拍了三下手。
隐藏在四周的侯府侍卫逐一从夜色里跃出,稳稳落在男子身前,提剑将他四肢钉死在地上。
疼的那人破口大骂,又喊又叫。
“看来血煞盟这几年是杀人杀上瘾了,正好本侯心情不佳,缺个人玩耍。”心悦早已在后头备了桌椅,添了热茶,左南祁施施然落座。
那男子痛的满头大汗,却大笑不止,极为放肆:“既然知道我们是血煞盟,你就该识时务点将老子放了!看在你多少有几分姿色,老子说不定可以对你网开一面,留你一条贱命玩玩哈哈哈哈哈哈……”
□□的笑声猥琐而又下流,目光里的歹意暴露无遗。
左南祁脸上不动声色,道:“他的眼神实在令本侯不舒服,那双眼珠,挖了罢。”
侯府的侍卫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手起刀落,两个眼珠立即被剜出,混着鲜血滚在地上。
男子痛的哇哇大叫,鲜血四溢,四肢不断挣扎,却还不忘破口大骂:“啊啊啊啊啊!臭娘们,你竟敢挖老子的眼睛!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给老子等着!等我们大当家来了,你就等着被老子□□吧!下贱坯子!我呸!”
“娘们?”左南祁手下的扶手裂开了条缝。
心悦默默地退后几步,心道:又一个没长眼睛的。
“你可还记得,你们那位被本侯生生玩儿死的三当家,你觉得同他比,谁的骨头更硬呢?”
那男子倏地一怔,半晌,声音里多了丝颤抖:“……你是左南祁?”
许久的沉默。
心悦在他耳边低声道:“血煞盟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人数庞大,无孔不入,又在东瀛各处皆有分舵。以奴才拙见,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
左南祁道:“他们既然敢来招惹,本侯为何要息事宁人?当年不归山上的那笔烂账拖到现在,也是时候该一并清算了。”
男子嘴唇颤动,方才的大言不惭顿时化作额头上滴滴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左南祁明明是个男人,你一个女流之辈,还想冒充他,当老子眼瞎吗?!”男子突然大声咆哮,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心悦被他的狗胆包天惊的心肝都颤了颤。
砰的一声。
左南祁坐着的椅子四分五裂了。
男子眼睛看不见,但在江湖上漂多了,这么浓烈的杀气,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心顿时又往下沉了几分。
“女流之辈?本侯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女流之辈。”左南祁一脚踢飞地上的匕首。
一名侍卫立即接住。
“阉了他。”
三个字说的风轻云淡。
可听在那男子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无异于是最大的耻辱,身心俱痛。
“左南祁!你要杀要剐一句话痛快点,江湖规……不,不,不!住手!快住手!左南祁!你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
刀起刀落,一抹鲜红溅上雪白的墙壁。
男子绝望痛苦地倒在血泊里,身体不住的抽搐,目光死死盯着左南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