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
暖如春日的屋子里早就布置好了一桌子膳食,四喜丸子、糖醋里脊、西湖醋鱼、还有三珍鸡汤,又配有各式各样的新鲜时蔬,竟是把一整张桌子摆得满满的。
定国公顾无忌今年四十出头,他穿着一身长衫,显得气质十分儒雅。
纵然如今脸上已添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也可以从他那双眉宇间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恣意。他是天子亲信,朝中重臣,平日走哪都是被人拥戴的模样,如今却背着手在屋中焦急踱着步。
长随常山自幼同他一道长大,算是顾无忌的奶兄弟。
这会见顾无忌全无平日半点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说道:“国公爷,您都走了快有一刻钟了,不累吗?”
顾无忌摇摇头,似乎想到什么,猛地转头问了一句,“去了多久了?”
常山答道:“快两刻钟了。”
“你说蛮蛮,是不是又不肯来了?”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神色低落,说完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一桌子菜,全是顾无忧喜欢的东西。
他轻轻叹了口气,静默片刻,又道,“如果她不肯来,你让人把菜都送过去吧。”
屋中灯火通明,几盏立着的长柄宫灯照在顾无忌俊美儒雅的脸上,能够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垂落在脸上,形成一个疏朗浓密的投影,在这无人说话的屋子里,竟让人察觉出几分孤寂。
常山见他这般,刚要宽解几句。
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国公爷,五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
原先还低着头,沉默着的男人猛地抬起头,他脸上是没有遮掩的高兴,眉飞色舞的,甚至不等常山动身就阔步走了出去,等看到被白露扶着过来的少女时,脚步才立住。
夜色下。
顾无忧穿着一身艳丽的朱红斗篷,上面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花,里面是一身月白色的妆花通袖短袄,下面配得是一条娇绿色的织金裙,隐约可见脚上穿着一双时下琅琊最流行的翘尖绣鞋,顶端还缀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珍珠。
她其实和她的生母王成黛长得一点都不像。
王成黛的长相就如她的名字一般,“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她是养在王家深闺的女儿,自幼便通诗书礼仪,一身诗书气质华的模样,让人过目不忘。
可顾无忧呢?
她的长相十分精致明艳。
如果王成黛是一副泼墨江南山水画,那么顾无忧就是画师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纵然身处千百人之中,她也还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可是顾无忌每回看到他的嫡女,脑海中总是会忍不住浮现王成黛的身影。
他总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成黛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少女穿着一身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脚步款款地穿过长廊朝他走来,见到他的时候似乎还愣了下,转而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又低下了头。
顾无忌年少的时候并不爱读书,可那天看到王成黛的时候,脑中硬是蹦了许多他以前听过赞许美人的话。
其中有一句,大约是这样说的——
“她低头的时候,如月下水莲随风轻拂,带着无尽的温柔。”
那是顾无忌生平头一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在王家住得那段日子,他就像个傻头傻脑的二愣子,费尽心思与她偶遇,他最喜欢看她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就会弯成月牙的样子。
而她笑得最开怀的一日,是他偷偷带她出府,带她策马奔腾,替她摘了漫山遍野花的时候。
她站在青山处,山间风吹着她的长发,身上的丁香色长裙被风带起,而她仰头看着他,弯着眼,轻声说,“顾大哥,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日。”
“国公爷。”
白露的问安声让顾无忌从旧日的思绪中抽回神,他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顾无忧的身上,少女低着头,红唇轻轻抿着,脚尖点着地,上头的珍珠在灯光下更加熠熠生辉。
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顾无忌俊朗疏阔的眉眼漾出几分笑意,他其实特别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轻轻咳了一声,他用一种特别小心翼翼的语气和顾无忧说话,“蛮蛮,我们进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点头,答应了。
顾无忌想跟自己的女儿单独相处,自然没有叫多余的人伺候,只留了常山和白露。他坐在顾无忧的对面,主动替人夹菜,边夹边说道:“还是之前那个厨子,你尝尝味道跟以前是不是一样。”
说完。
就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吃饭,等她吃下一口糖醋排骨又小声问道:“怎么样?”
顾无忧后来嫁给李钦远之后,倒也不是那么爱吃甜食了,这记忆中的味道,其实也有些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看对面的男人一直目光期盼的望着她,她也实在不想拂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