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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四)(1 / 2)

独立电影人 superpanda 3756 字 2020-04-06

与张总编互相道别,谢兰生在图书大厦一个拐角里站定了,给莘野发短信问莘野,贝儿,在工作吗现在可以打电话吗

彼时莘野正在开会。他开手机瞥了一眼,知道谢兰生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说“你们想想解决方案,我马上回来。”

说完,捏着手机走出去了,走到隔壁小会议室。

他给谢兰生打电话,问“一切还好”

“好,好”谢兰生先应了两句,紧接着压下声音,对着墙角,有点儿激动,说,“莘野,我刚碰到看电影的张学文了,他来出差。你应该也认识他的。他说,电影局要给我们在12月1号之前解禁。”

莘野也是愣了一下,才温柔道“谢导,恭喜,你的电影马上可以在全中国公开放映了。”

“嗯”

他在此刻突然觉得过往磨难无所谓了。好像,他经历的艰难越多,他付出的代价越大,他就越能好好珍惜他拍电影的每一天,包括以前的,也包括以后的。惊惶不定、彷徨不决,他20岁就体会过了,他是生活的知情者,他一路走来鞋子上的每一粒尘每一粒土,都不白落。

“谢导,”那边莘野又说,“为了证明导演解禁,电影局很可能会让你选一部过去的片子小规模地放映一下。”

对于这个假设场景谢兰生还想了想,说“那就星河。星河拿过金熊奖嘛,它比较好宣传推广。而且,它是2000年才拍完的,我本人也比较满意。”

“行,挺好。”

“但其实,”谢兰生又小声地道,“我最希望圆满公映。”

莘野问“为什么”

谢兰生道“圆满对我意义最大。我拿到了首个三大,还收获了一个总之,在电影上,在生活上,圆满都为我的人生开启了个新的篇章。但是,才宽、郎英彼此喜欢,这个主题过不了的。”

“嗯,”莘野道,“希望有天圆满可以公开放映。那个时候,我们即使垂垂老矣,也一块儿牵着手看。”

谢兰生的眼前似乎缓缓展开一幅画面,他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谢兰生没想到的是一切居然如此巧合,他刚回到莘野的家电影局就来电话了。

在电话里,电影局说“是这样。因为第20号令,对被禁的电影导演电影局会既往不咎。而且,电影局想跟有才的青年导演坐下谈谈,包括此前违纪过的青年导演。大家聊聊,确定确定电影以后要怎么拍。这个想法8月就有,但是细节刚被敲定,比如,在哪儿开。”

“”谢兰生捏着电话,“在哪儿开呢”难道不在电影局开这一番话好生诡异。

“11月30号电影局会举办这个座谈会。”电影局的领导继续,“就在北京电影学院的会议室里边儿开。到时候,电影学院的领导们、电影学院的师生们、电影局和独立电影人会一起出席会议。”

“”谢兰生有些惊讶。以往,作为弱势一方,他们都是屁颠颠到电影局去接受训话的,谢兰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两边的“座谈会”可以放在第三方那开。这说明,至少在姿态上,电影局和电影人是平等的。

“你把地址记一下吧。”电影局的领导随即报出一串学校地址。谢兰生是北电学生,他对地址非常熟悉,便没记。

最后,电影局那领导又说,“谢兰生,你麻烦麻烦把其他人召集一下,通知孙凤毛、李凯、王峰,还有共同参加此次会议。”他念出的名字都是著名独立电影导演。这回,谢兰生用笔记下了。

挂断电话,谢兰生没心急火燎地给别人打电话。

他想了想,抬手拨了自己老师王先进的号。他上学时对方就是北电导演的系主任,现在还是系主任。

“喂,”等电话被接通了,谢兰生说,“王老师吗我兰生哎。”

“兰生”王先进一直喜欢自己当年这个学生,“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是因为那座谈会吗”

“啊,”谢兰生笑,“王老师您已经知道了”

王先进说“此前一直修改方案,今天下午才敲定的。电影局与青年导演在咱们这开座谈会。”

“嗯。”谢兰生说,“电影局让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开这个会。但我想跟您商量下开会前要做的准备。”

王先进道“具体说说”

“好。”谢兰生说了顾虑,“要参会的独立电影人大约有二十几个。电影局的领导不闲,这会不会开很久的。我担心到时候,电影局的各大领导bb讲完政策,我们这边青年导演无话可回、无话可说。我担心,电影局有备而来,有东西念,可是我们二十几人乱哄哄的各自为政,没有任何统一态度,也没有任何统一意见,七嘴八舌一人一句,没有重点不着边际,白白浪费开会时间,白白错过这次机会。”

王先进似乎很惊讶谢兰生能想到这些。

“我认为,”谢兰生又继续说道,“这个机会非常难得,绝对不能轻易浪费了。电影局的领导都在,包括平时见不到的。他们愿意开座谈会,愿意听大家讲,这真的是千载难逢,我反正是没听说过。而且,电影学院师生也在,如果我们提出诉求,电影局的领导认可,电影学院广大师生就可以算见证者了,电影局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出尔反尔。所以我觉得,在开会前,要开会的二十几人要拿出个统一意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方观点,也就是独立电影人希望得到什么结果,让电影局回复,至少让电影局考虑。大家不能就这样儿没头没脑乌泱泱去,把电影局说的东西全听完了就回来了。”

王先进点头“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难得你能想到这些。”

事实上,这些年来,大家一直试图发声。有人曾给媒体发信,然而媒体不敢报道,也有人把想说的话印成册子在影展发,但,这座谈会是第一个直接表达的机会。

王先进跟谢兰生在电话里面谈了许久。谢兰生把“统一意见”这个思路渐渐缕清,与王先进互相道别,给其他人打去电话,把“座谈会”时间地点向20几人逐一传达。

有八个人直接拒绝,说,他们不会向电影局做出任何让步和妥协,要保持独立身份,不会听电影局说的任何训诫和建议,谢兰生也理解他们。

对剩下的16个人,谢兰生说,大家必须统一态度统一意见,还说了说跟王先进初步讨论出的提纲。

其中又有四人表示自己秉持不同观点,跟谢兰生他们关心的东西并不一样,会自己在座谈会上说,不掺和了,退出“联盟”了。

于是只剩一半人了,12个。

谢兰生也只能感慨这支队伍太难带了。

24个电话打过一圈,跟剩余的联盟成员确定好了初次碰头的时间和地点等等,时间走到七点半钟,莘野开门进屋了。

谢兰生并没做晚餐,于是两人出去吃了。现在,早餐都是莘野安排,晚餐则是不大一定。周末都是莘野负责,平时如果莘野早回,6点半回,那也全是莘野负责,如果莘野晚回,谢兰生会下厨做饭,要是兰生不想动弹两个人就出去吃点。

他们吃了一顿日料。在席间,谢兰生把这一整天事无巨细地讲了遍,莘野偶尔说句“恭喜”,偶尔给些意见,而后,谢兰生又问莘野这一天都干了什么,气氛温馨。

等再回家,谢兰生跟莘野坐在一楼餐厅的桌子前,把座谈会上要说的列了一个提纲出来。

直到12点钟。

从这一天开始,谢兰生与其他12个独立电影人加王先进开始反复讨论、修改座谈会用的发言稿。

因为都是搞艺术的,14个人总有分歧。

比如,第一天,就有几个独立导演认为应该写成诗歌,“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让参会者潸然泪下”,但王先进挥手阻止,主张还是写成公文,说“一二三四一目了然,能最好地传递诉求,电影局的大领导们也最会看这个东西。如果念诗,可能念完,他们还是云里雾里。”

大家听了王先进的,几个导演无奈放弃。

还有导演一下提出给领导的45条意见。谢兰生简直要晕了,告诉他,发言稿要十分精简,把最重要的三四条罗列上去让领导看,太多意见没人会care。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又不断地有人退出。

有人提出的诉求被别人认为不适合加,负气退出;也有人要拍新的电影,咂摸过来以后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上书”会得罪领导,导致电影不易过审,抱歉退出,其中就有孙凤毛;还有人被投资方逼着退出上书放弃签名。最后还有两位导演因为压力只能放弃,但依然参与讨论、提出建议、帮忙草拟。

最后,当“发言稿”被定稿时,签名的人只剩七个了。

11月30号,电影局与青年导演的座谈会如期召开,地点就是北京电影学院一间大会议室。

电影学院早已通知一些师生过来参加,于是,参会的人变成四拨电影局的领导,电影学院领导、独立电影人、电影学院师生,一共来了一二百人。

大会议桌的两边儿分别是电影局和电影人。在电影人的这一边,居中的是王先进,他左边是谢兰生,另一边是拿过“三大”的另一个独立导演。而谢兰生的左边依次坐着孙凤毛等人。

电影局的各领导是2点40分走进来的。出乎谢兰生的意料,这支队伍相当庞大,有广电总局电影局局长、广电总局电影局两个副局长、制片处处长、艺术处处长、外事处处长呼呼啦啦一大群人。

电影局还带了中国电影报和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的记者。几个记者一进来就打开各自的镜头盖。

大家并没太多废话。

前一个半小时,是电影局各领导一个一个轮番讲话。

他们宣布“既往不咎”,给电影人集体解禁。

还有,“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很复杂的历史原因,我们很多青年人才没能正常发展,电影局也十分痛心。我们举办这个会呢,是希望给大家鼓励,给大家支持,激发青年工作者们投身电影的决心,树立青年工作者们拍出好片的信心,同时呢,面对面地、无误解地,解释解释广电总局即将施行的新政策。我们承认,过去呢,电影局对青年力量的认识是比较有限的,是要提高的,你们走上另一条路我们也有一些责任。但是,我们现在政策变了,一切都能交流、沟通,电影局呢欢迎大家走回健康的轨道上,拍摄真正优秀的片子,做导演的个人表达,只有这样,导演才能真正实现他自己的艺术价值。”

电影局的几个官员还举出了一些数据,比如过去的13年中总共有多少电影被禁。谢兰生在心里算算,觉得对方没说实话,被禁电影在实际上应该远远高于那数。

电影局还说,希望对面青年导演可以弘扬些正能量。

谢兰生其实觉得,官方过去方向错了。什么叫做越堵越多如果电影可以公映,他们这些青年导演基本上会配合审查,可是如果不能公映,只能在欧美上映,自然就会有一些人选择迎合欧美口味了。谢兰生他自己从没拍过带有政治色彩的电影,可他知道有人拍过,其中几个还来参会了。

一直到了4点20分,电影局才结束发言。童x局长示意对面的人可以提出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插曲发生了。

中国电影报和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的记者合上了镜头盖,十分随意,好像确定自己不会报道独立电影人的意见。

“什么意思”有暴躁的独立导演当场起来开始发飙,“这些报道这样出去,普罗大众肯定觉得,一大群独立电影人在单方面接受训话在单方面聆听教诲电影局是耍威风了,连谢兰生都听话了,可这根本不是此次座谈会的真实反映”

一下子,气氛变得非常僵。

听官腔儿听了半天,大家早就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