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别致的林木后,就是一大片种了数年的御稻田。
这里比不上畅春园长久,但是康熙后来一年有一半都在这里,久而久之也跟着铺开了一片种植农业基地。
庄户人家在里面低着头弯着腰,早早辛苦埋下种子,等到六月酷暑的时候,绿油油的田野中全是株株饱满的稻穗。随着这夏日里的热风吹来一阵,沉甸甸低下头的稻穗轻轻摇曳,就像是一片陆地海洋一样。
宽阔极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六月是贵人们动身来避暑的日子,也是御稻要收割的日子。
胤禛一句话把弘昼打发过来,当天就背着手在外面转了一圈。弘昼硬是撑到第二天,前面就有奴才抱着布衣过来。再戴上草帽,提着草鞋,拎着镰刀,活脱脱的就是个小农民。
弘昼本来就天生长相不错,再加上自己也爱惜,只要见过一面的人都对他的样子印象深刻。小农民的形象差别太大了,谁看了都觉得很颠覆。
虽然男人家嘴上不说,但谁都知道弘昼很看重自己的形象问题。
佛尔果春看了很想笑,又顾及着颜面只是微微抿春,又抬头看着天色很担忧。她们原计划本来是要去看看东面的江南景色,结果自家爷要去受苦,她们干脆骑着车说一起去看看御稻。
弘昼没有拒绝,天气大晒着是一回事,但是胤禛没有说他不能享受特别待遇。头上戴着个小风扇,腰间别着一支放了冰块的水袋,他气势汹汹的下田干活。
胤禛是让他来看而已,但是看着没什么用,反正无所事事干脆下去动动手。
佛尔果春几人就在旁边撑着木簦看着,弘昼的动作自然就小心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在农种上面摔了多少次跟头。别看胤禛在这方面的成就好像没有康熙这么厉害,但那是他当初钻了南北方环境差异的死胡同,所以才看着没什么。但是论说经验和了解,胤禛和一般的农夫经验都是差不多的。
胤禛肯吃苦,所以才能说出两句,自然回头交差的时候也要问那么三四句。
免得让他老人家后面抓尾巴,弘昼也心甘情愿的干活。人以食为天,他怎么也不能当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吧?
弘昼在那里忙活着,旁边的奴才们少不得也下来帮把手。可他们没有干过这种,真割起来还真没有少时就有经验的弘昼好。除了几个年幼也是农家出来的太监,还有手脚有力的侍卫们一起下去,大都被赶到上面看着,亦或者是帮着把割下来的收走。
富尔敦等人也在其中。
眼看着王爷还有堂兄在那里挥舞轻快,佛尔果春叫奴才们去备下解渴的茶水,还有消暑凉茶。她在旁边看着恨不得使劲儿,却见李秋濯忽然抬脚过去。走到弘昼旁边说了两句,之后笑着回来。
佛尔果春没有说话,李秋濯却自己解释,“妾身原籍江西,也曾住在江南,两地每到秋收的时候都忙得厉害。妾身跟着看过一些,虽然御稻熟收月份不同,但收割技巧是一样的。”
李氏清贵,又是汉人,言语说话的时候绝口不提奴才二字。
佛尔果春和额林珠不由高看她一眼,“想不到,你竟然连农种收成的事情都懂。”
“也是因缘巧合,要是知道有一日能用上,当初就该好好问清楚。”
农户们固然会说,但他们也巴不得弘昼过了瘾就离开。当然每个地方都有不同文化和种植不同,李秋濯的建议不一定有用,可她说上那么两句话,好歹能在弘昼面前晃一下。
而且是正大光明的那种。
额林珠忍不住在李秋濯的脸上一顿,手指掐着袖口看着那道身影。
没关系,日子还长着。
阿玛额涅说的对,一辈子几十年,她看中了这个人就没有回头路。万幸他不是流连后院的人,只要她静静地等着,总有一日会好的。
额林珠脑海里想到弘昼避及自己的样子,她扫过佛尔果春的肚子,嘴角微微一翘。
无动于衷才是最糟糕的。
田边一阵沉默的喧嚣,弘昼却在田地里嘿咻嘿咻的干活。农户和李秋濯说的技巧,再加上他认真的劳动摸索,很容易就上手了。
累是累了点,但他也琢磨出一点滋味儿来。和着身边人说说笑笑,就像没有所谓的阶级区分一样。心情一放松,做事情的氛围就很愉快,也不觉得被强迫或者不满了。
这是第一天。
佛尔果春的肚子大了,弘昼睡觉有时候会翻腾,所以他很有意识的过去陪着吃饭闲聊,晚上就回头歇着。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睡得喷香的他那叫一个腰酸背疼,直接在床上打滚哀嚎起来。
西河捧着热水进来,看着他哀嚎,连忙上前帮忙按摩两下。
弘昼睁眼看着他,“你说爷要是今天不去,会不会被发觉?”
“乖乖,主子您的一草一动谁不知晓?你要是不出门,晚上一炷香估计就有人来了。”
西河是谨慎的性子,看弘昼打退堂鼓,他也不好明着说不对,只能手下见真章好好伺候着。这人的肌肉运动之后,注意拉伸就好了。
前一晚弘昼睡着了,守夜的奴才就好生跟他按过,所以问题并没有太大。就是养尊处优太久了,运动的肌肉和干活的肌肉不一样,再加上收割的动作是重复高压又单调的,自然就显得娇气起来。
弘昼在床上懒了一会儿,“听说有好些蒙古王爷们过来了,想来他也顾不得爷。”
西河哭笑不得,“皇上顾不得,可底下的人都瞧着呢。听说今天来的是漠北草原的,有喀尔喀赛因诺颜部和……”
“那郡王?”
“奴才记不得,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西河一顿,仔细看弘昼的脸色,“主子认识?”
“老相识。”弘昼呵笑起床,当年那郡王因为他们的小事情,闹得在康熙面前没了脸面。康熙对他是笑呵呵的,但实际脾气哪有这么好。他老人家不开口,那一部的日子就没有以往风光,自然而然的那郡王的名声也就抵了下来。
原来定下来的婚事倒是没问题,只不过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今儿能过来,想来是有能耐的人,又自己争着气上来了。说来那郡王的世子,还和他一起尬舞呢!
虽然是自己喝醉的事情了。
弘昼想想这些,心情又转变一点,翻过身发现自己真的浑身肌肉发酸,搓搓手条件反射的考虑农种的机械化可能。既能提高工作效率,又能减少农民的工作压力。
士农工商说的很好听,可是真的算起来农民还是在古代的最低地位,直到后来的现代也一样。不仅如此,到了后来这句好听的士农工商都没人提了。农民伯伯们苦心劳动,人的观念转变之后,商人也成为了社会地位极高的群体。
而农民们呢?
赚钱也不在刻板,喜欢用网络来营销售卖。但是农种的方式基本上没有变化,也很难做到像西方国家那样普遍的机械种植。
如果他们现在先走一步,然后跟着普及……
不对不对,他怎么又想这些问题了?
弘昼连忙打断自己的念头,他忽然阴谋论起来,难道说这就是胤禛把他发配过来的原因?觉得他对农业上的认知不足,所以不强求的丢到一边,实际上想要他跟着做点什么?
按照胤禛的行事风格,这真的很有可能。顺便他心里有气,把弘昼丢远了还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这算盘打的!
偏偏他脑子刚才动了一下,真的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富尔敦看着一路上弘昼的神色迥异,走着走着就变了脸色很是严肃,他低声走近,“王爷,若是你不想,等会坐在边上就可以了。”
弘昼摆手,“你回头去把爷带着的书匣子拿来,再找一些《天工开物》之类的书来。”
“是,王爷何时要?”
“晚些歇息的时候找来就可。”
“是,奴才记住了。”
弘昼记得黄履庄的《奇器图略》里,千奇百怪的实验和小东西,其中有几样好像可以用到这庄稼里来。古往今来的农种经验很多,也有很多的工具是古代就传下来的,但是要真的普及再加上新的有效工具推出,想来作用更大。
这个天下,不是读书创新的人才能一起进步。相反国家的根本打好,那才是真的好。
弘昼想着敲了敲脑袋,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没有想过的,可他这么穿着布衣拿着镰刀来收割。因为辛苦,他自然就想到了,心中还无数次的打退堂鼓。说实话,如果不是身边有这么些人跟着干活,他可能早就撩开不干了。
所以说,团队的力量大,同时如果你没有真正的经历过一件事情,请不要插嘴也不要轻视。
痛苦了大半天,晌午歇息的时候,弘昼一身草泥的坐在草上。
柳琴书跟了好几年了了,说是使女却做着普通宫女的活儿。当初她留在了宫里,心里总觉得自己太过笨拙,所以才没有跟着一起出去。她当初想着要怎么变个性子,耿氏一眼看中她的心思,三言两语说开之后就发挥她自己的专长。柳琴书不是常说话的人,但她为人细心,这几年来更是心细如发。瞧着弘昼的样子她就知道是卯上了劲儿,遂盯着膳房里的饭食抢着又提过来。
石中等人都与她相熟,见此也都退避让开。
稻田旁边的树荫下,弘昼毫无姿态的靠着树,先是咕咚咕咚的喝着已经不冰的凉水,然后拿着食盒里的一块鸡肉直接吃了起来。
柳琴书又不是出自大家,更不会说什么规矩的话,她在旁把菜布开,又把汤端出来,“王爷这几日辛苦了。”
“辛苦什么,他们一辈子都干这个呢。”
柳琴书笑出了声,见弘昼看她便道,“以前王爷总说,奴才不用太看低自己,每个人生来就有擅长的一项,也有可以努力的一项。没想到奴才记住了,如今王爷却忘了。”
人如果只看着别人的长处和自己的短处,那估计会活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