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着他,漆黑发顶挨在他胳膊上,全然信赖。
前方是陡峭的石阶,他放慢步子,等瑶英跟上。
“昨晚冒犯公主了”
瑶英摇摇头“是我自己闯进来的,打搅了法师,法师不必介怀。法师放心,石洞热泉的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
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
昙摩罗伽不说话了。
夹道安静下来。
两人在幽暗中前行,四周静寂无声,呼吸缠绕。
走过一道道阶梯,前方渐渐有亮光漏下,快到出口了。
瑶英瞥昙摩罗伽一眼,道“昨晚,法师说病中难受,想要有人陪着”
昙摩罗伽眼皮都没眨一下,说“病中胡话罢了,公主不必当真。”
瑶英眼珠转了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喔了一声,有气无力。
毕娑在密道出口的偏殿等着,听到脚步响,上前几步。
暗门打开,昙摩罗伽和李瑶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毕娑飞快地打量两人几眼。
昙摩罗伽扶着瑶英走到毡帘后,道“这里不会有人来,公主躺一会儿,我让人去煎药。”
瑶英头重脚轻,依言坐下,“我的亲兵在王寺外等着”
“我派人去传话。别起来,先喝药。”
昙摩罗伽停顿了一下。
跟进屋的毕娑听到这一句,默默叹息。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却不知道他挽留的语气有多么柔和。
瑶英神色犹豫。
昙摩罗伽没有催促她。
昙摩罗伽没说话,转身出了偏殿,写了张药方,吩咐亲兵去熬药,站在前廊,负手而立,吹了一会儿风。
她终究要走,早走晚走都一样,拖延不会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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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点头时,他心中涟漪轻皱。
他走下长阶。
“叫般若过来。”
般若应召而来,见到偏殿里的瑶英,不等她说什么,先抱怨起来“公主昨晚去哪了我不是让公主等着的吗叫我好找我还以为公主等不及,出城去了。”
瑶英看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推脱责任,不提花豹的事,问“你要送我什么传话的人怎么说和缘觉有关”
般若脸上发窘,瞧一眼左右,吞吞吐吐地道“我知道公主要走昨晚遣走其他人,准备悄悄把东西送给公主的,谁知道公主不见了我怕别人撞见,只好把东西带回房去收着了。”
瑶英纳闷“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到”
般若面红耳赤,瞪她一眼,语无伦次地道“公主见到就知道了,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是公主很想要的东西公主这次守卫圣城,功德无量,我才会偷偷把那东西拿出来送给公主公主等着,我回房去拿。”
他掉头跑开,不一会儿,抱着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回到偏殿,机警地睃巡一圈,确认殿外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
一层又一层的包袱皮中间缓缓露出一只精巧宝匣。
般若把宝匣往瑶英跟前一推,烫手似的缩回手,一脸沉痛地道“缘觉和我说过,公主很想要这尊铜佛。铜佛是从曼达公主那里搜出来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公主这一年来潜心修习,不该碰这些腌臜东西不过佛子说过,人各有道,公主马上就要离开圣城了,不会入佛门,是红尘中人,公主喜欢这些,和旁人无干。公主以后不会回来了,我和缘觉跟公主相识一场,就把它送给公主,公主拿去收着吧。”
说完,他摆出一副凶狠表情,“公主切记洁身自好,把东西用在正道上,别像曼达公主那样。”
“还有,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东西是我和缘觉送的”
瑶英嘴角抽了抽。
她看着宝匣,摇头失笑,门口一串急促的脚步踏响,亲兵不等通报,飞跑进屋。
“公主小的找您一晚了高昌那边送来的信”
瑶英立刻起身,接过信,鼻尖陡然一酸,激动得双手直颤她不会认错,这是李仲虔的字迹
“备马”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回到偏殿,手里端了一碗直冒热气的药。
毕娑守在殿前,看他回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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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摩罗伽扫他一眼,踏进殿中,拨开毡帘,望向长榻。
榻上空空如也,锦被掀开,一条束发的丝绦落在地毯上。
她走了。
昙摩罗伽走到长榻边,放下药碗。
毕娑站在门边,道“王,公主刚刚离开,还没出城。”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捡起地毯上的丝绦,走出偏殿,立在栏杆前,遥望寺门的方向。
一轮红日东升,寺中大小错落的佛塔殿宇静静矗立,瓦顶折射出道道金光,几骑快马在出寺的长街上飞驰而过,直奔着城门而去,烟尘滚滚。
微风拂过,昙摩罗伽身上袈裟猎猎,缠绕在手中的丝绦被风吹起,忽地从他指间滑了出去。
朱红丝绦随风轻舞,飞出长廊。
昙摩罗伽抬起手。
丝绦早已飘远。
他一次次放她走,她一次次回来。
这一次,他挽留她,她答应多留几天。
不过是熬一碗药的工夫,眨眼间,人去楼空,如此仓促,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梦幻泡影,朝露电光,不外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降魔变壁画的描述参考借鉴普曜经和阿旃陀石窟印度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