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只当他说的是扎纸人这件事,这般说了一句,见他脸上那点儿气色平和下来,心中为自己叹气,总不好为这个生怨。
年轻人觉得女纸人阴气重,不肯拿那个,让纪墨自己拿了,他托着一个男纸人往回走,胳膊有些别扭,把袖子拽出来一截垫手,手肘就要曲着点儿,又要努力拉开纸人和自身的距离,愈发显得古怪。
纪墨行动就自如多了,自己做的,又不是夜半三更鬼蜮之时,便是真有什么不妥当,回程的时候晒晒太阳,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心中全无担忧,脚步也轻快,跟着年轻人到了地方,正是要送殡的时候,两个纸人都没怎么摆放,就又要被托起来了。
还是年轻人跟纪墨两个,一人一边儿,跟在棺材旁,那披麻戴孝的年轻娘子被两个妇人一左一右地托着胳膊肘,似无力走路被拖行一般,哀哀切切的哭声之中,她的孩子,一个眼神机灵的小子被另一个妇人抱着,跟在了身后。
偌大的麻布兜帽扣在头上,前面垂下的阴影都挡住了半张脸,又是晨起光线最不好的时候,纪墨晃了一眼,没看清那年轻娘子的样子,倒是后面那个不识愁滋味,满目好奇的孩子看起来更活泼一些,与这等仪式有那么点儿格格不入。
莫名违和。
时下妇人虽能在外行走,但这种年轻娘子,总是不好盯着看的,纪墨很快收回了往那边儿看的目光,跟着走了一道,送到了外头。
外头已经有人挖好坑了,红漆棺材被放到土坑中,纸人也摆放在棺材边儿,一左一右,是个伺候人的样子。
几个拿着铲子的汉子刚开始填土,那年轻娘子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哭声,扑上前嚎了一嗓子“娘”,刺破拂晓之光,颇为瘆人的感觉。
冷风吹过,周围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宽大的麻布孝服被风吹起一角,隐约于藏青色之中露出一抹水红,像是裙子的内衬,非礼勿视,纪墨避开了目光,虚虚看向那边儿主场,年轻娘子被那两个妇人扶起来连声劝慰,说“老人家受了很多苦,如今去了,也是喜事”之类的话。
年轻娘子用帕子挡着脸,抽噎着默默点头,像是在赞同她们的话,等到两个妇人劝声暂停,她这里才盈盈一拜,说是让大家劳动了,稍后会有红包送上云云。
年轻人凑在纪墨身边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一会儿你别吭声,他们给你就接着。”
纪墨愣了一下应了,等到红包到手后一掂量,还真是有钱人,之后就是酬谢大家的饭食,足足摆了几大桌,年轻人拉着纪墨一起吃,吃完了送他出门才说:“那红包就当我给你的酬劳了,绝对只多不少。”
好吧,纪墨也不计较,点头应了。
看他好说话,年轻人又觉得有点儿亏,纪墨都走了两步还听到他嘀咕“早没想到”“亏了”之类的话。
不定是纪墨的冒领给了他什么来钱的新思路,可惜,下一个人傻钱多不计数的怕是没这么好找。
糊里糊涂去给人送了个殡,得的钱还不少,纪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职业送殡人了,若是没个忌讳,还真是体面又赚钱的买卖。
只看今日那几个操持丧事的是何等管家气派,就知道这里头的说道不少。
纪墨只想了一下,回家的时候提了一纸包的点心,直接送到隔壁大娘家里头了,吃席回来得晚,对方倒是吃过饭了,但当那一捏就碎了的点心送到口中,大娘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再看纪墨的目光,都像是看亲儿子一样。
嘴里还道:“娘不吃,儿吃,儿吃……”
有些发黑,关节都粗大变形的手,拿起点心来就要往纪墨嘴里塞,硬怼的架势看起来还真是和那慈爱的笑容不太匹配。
点心都怼到唇上了,纪墨也没矫情再过一遍手,干脆吃了,然后笑着对大娘说:“我在外面吃了,这些给你的,都是给你的,你自己吃就好!”
似乎见纪墨吃了,大娘也满足了,转手就要把点心重新包起来,怕她想要藏起来久放,招鼠蚁不说还容易坏了,白白浪费,纪墨就捏起一块儿点心,学着大娘刚才的样子,往她嘴里送,“你吃,你吃。”
大娘的嘴角笑得裂成了花,眼睛眯缝着愈发看不到了,点心塞了满嘴,说话间还有渣子掉落喷出,“吃,吃,都吃,你吃。”
总共就四块儿小点心,一人两个,总算是分吃完毕,纪墨被大娘那种“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态度弄得没脾气,到底还是被对方硬塞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