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宪看了看在一旁奉茶的剑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孔师傅瞥了一眼,笑了下,让身边儿的剑奴先出去了。
他们谈话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剑奴,这还是头一次,让孔师傅有些新奇,率先问:“你觉得纪墨说的对吗?”
孔宪是他最小的儿子,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儿,也许是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年纪,对儿子更多了些宽和,才会有如此温情的谈话时刻。
“我不知道。”孔宪很迷茫,听了纪墨一番话,他的价值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奴隶的角度去想事情?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奴隶啊!”
奴隶的基数太多了,稍一不注意,那些活得不够小心的平民就会成为奴隶,而贵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想要成为奴隶,除非是得罪了君王,非要下达如此残暴的命令,否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剥夺名誉、姓氏、财产成为平民,再有什么违法犯忌的事情得罪当权者,然后才能进一步定下罪名成为奴隶。
这种事情不说绝无仅有,但前例太少,完全不具备普遍意义,不值得去担忧,这就好像杞人忧天一样让人感觉到好笑和荒诞。
这还是针对那些文臣武将才有的可能,如铸剑世家这种凭借着一种技艺成为世家的,只要这种技艺不丢,不被他人学去取代,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奴隶。
相较于文臣武将还有个立场问题,他们这样的世家通常都是中立的,君王的更替不会经过他们同意,同样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反对。
纪家那种惨烈的结局,很多人都不会怨恨柳氏的无情逼迫,而是怨言纪家的顽固迂腐,不就是铸造一把剑吗?无论是怎样要求的王剑,哪怕他们真的觉得僭越,不肯铸造,关好大门死守着不就可以了吗?
何必非要那样刚烈表现,像是忠君的只有他们一样,让其他人,其他跟着柳氏身居高位的人都感觉到脸上挂不住。
便是同行之中,也有不少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天知道铸造一把剑需要多长时间,几年都不少见,如此慢慢拖延下去就可以了,说不定等剑铸造好的时候,就是柳氏上位的时候了,有着那样的姻亲关系,本来能跟着水涨船高,锦上添花的。
可惜了。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纪家的事情,虽然受过他们的恩,却也要说他们的某些做法让我捉摸不透,也许当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吧。”孔师傅极为公允地这般说了一句,视线回到眼前,推过去一杯茶水到孔宪面前,“纪墨这个孩子,我也看不透,但他的所思所想,就如这件事,却又让我想到了纪家当年,也许他们所看到的跟我们不同吧。”
一个家族的死,值得吗?
也许不值得,他们死后一年多,柳氏就成功上位了,成为了新的值得所有世家效忠的君王。
也许值得,因为自此后,只要提起纪家,人们也许会说他们榆木脑袋,但心里面却明白——纪家忠骨。
没有人会怀疑纪家的忠,甚至很久以后,他们都要成为衡量忠奸的标杆,让纪家那一两把流落在外的名剑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忠君”之色。
那些美好的品德,没有人不会向往,没有人不会期望,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把那些落到了实处呢?
纪家做到了一个“忠”。
纪墨呢?作为纪家的孩子,他做到的是“仁”吗?
“不一样?”孔宪有些纠结,还是想不太通透,但谈话到此为止,显然,孔师傅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也许是他也没看透吧。
至死方知忠骨,落墓才解人生。
所有活着的都是变数,若要看懂,还看以后。
孔宪现在没有看懂,但有了孔师傅冷静旁观的态度,又受到纪墨那般说辞的影响,他没有再积极掺和这件事,准备静观其变。
所有来自铸剑世家的抗议都如石牛入海,完全听不到响动,为此,一些铸剑世家出身的铸剑师宣称以后再不为君王铸剑,消息传出的时候,不知道多少铸剑师纷纷响应,舆情汹涌,也许这次会有一个结果了。
纪墨的第一把百炼钢铸造的长剑明天剑,就在这种时候出世,他信心满满地准备以纪家之名,开一个论剑会,不仅论剑,也要论取消人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