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谁都还在原地。
收银台那边他结完了账,拎上药推门走了出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路无坷从短靴里露出一小节的腿被吹得发凉。
挂在门把上的铁链打在玻璃上叮咚响,门阖上了。
风没再吹。
他的确放下了。
路无坷抱着那堆药没再抬眼,胃里的酒又在翻滚着。
收银员这头还急着看电视呢,见这小姑娘一直没动,催了她一下“小姑娘,可以结账了。”
路无坷这才拿着药过去了。
阿释开着自己那辆黑色丰田到药店接路无坷的时候,她正蹲在檐下拿着瓶矿泉水吃药。
黑色裙摆曳地,西装外套下的锁骨纤细清瘦,吊带裙胸前露了点儿风光。
白得晃眼。
怎么看都是一副我见犹怜样儿,偏偏她吃药跟吃糖似的,药片往嘴里一塞就就咽下去了。
两人一起回了阿释家。
路无坷家里的老房子已经空着放了几年,得脏得不能见人,回来匆忙也来不及打扫,从昨晚路无坷就住在阿释这里。
阿释受不了被她妈管着,毕业后没回家,在自己工作的地儿附近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地段不算贵,阿释每个月拿着自己那点儿工资交房租和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小日子倒是过得美滋滋的。
澜江这地方天冷的时候没有暖气,从冬天到春天只能生生硬扛。阿释从外头回到屋里的时候还冻得直哆嗦,屋里头不见得就比外头暖和,地砖都渗了水。
路无坷回来后才发现膝盖肿了,阿释拿着勺子到冰箱刮了一小袋子冰用毛巾包起来了帮她冰敷。
“怎么弄的啊路无坷肿这么一大块儿。”
路无坷这腿跟老人的似的,天气一冷她这腿准得疼上好几天。
澜江这儿的春湿比其他地方的能作祟得多,它一来谁身上有点儿毛病都得跑出来,况且她今天还爬了山在山上待了一天,肯定冻着了。
她随口带过“老毛病了。”
路无坷腿抻直了放在沙发上,大腿和小腿连成了一条流畅的线条,一双白腿笔直又匀称。
阿释毛巾压在她膝盖上,问她“这些年在外头没去治”
路无坷神思一顿,突然想起沈屹西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那会儿他抱着她亲,跟她说腿治不好咱们就继续治,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总有治好的时候。
路无坷视线停在敷着膝盖的毛巾上,吱声“治了。”
就是没治好。
真的难缠。
人要是被病魔缠上了甩都甩不开。
不管大病小病,只要是治不好的,都能给人缠到骨子里头去。
阿释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澜江这春天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这才刚回来一天,又是发烧又是腿疼的。”
还倒霉地一回来就遇上了前任。
这话阿释当然没说出来给路无坷添堵。
她把这话题扯开了,从自己那一大堆疑问里拣了个问“在国外待得好好的,这五年一次都没见你回来过,怎么这次一声不吭就回来了还是下了飞机才给我打的电话。”
路无坷是昨天回来的,还回来得很匆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去了同学聚会的原因,尘封了的大学旧光景忽然被翻开,氛围里有种泛了灰尘气儿的味道在。
熟悉的,却又哀淡的。
阿释说完又不想氛围这么低落,调侃着把那股子感觉赶走了“难不成你事先一点儿也没准备,说走就走,临时跑去机场买了最近那趟航班回来的”
她这话前半句对了,后半句没对。
路无坷听了却只浅浅笑了下,回答了后半句“没那么夸张,在网上买的。”
冰敷得差不多了,阿释把毛巾从她腿上拿开了,很认真地问她“路无坷,你告诉我,是不是在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还是哪个狗玩意儿胆大包天欺负你了”
路无坷喝了酒,身上有点儿懒。
腿上那阵冷意挪开了,她脊腰松懈了下来,靠进了沙发里,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无语。
“许婉柔,我有你想的那么弱吗”
阿释能感觉到路无坷从在包厢那儿神经就一直是紧绷着的。
她就是故意那么逗她的,也知道要真像自己说的那样,那路无坷早在五年前就回来了,一个人在国外学习生活工作怎么可能不吃苦头。
阿释这会儿见把她逗轻松了,笑“我们无坷当然很厉害啊,都能在洋人那儿领那么高的工资。”
她开始吹牛“而且现在把你照片往人面前一放,哪个人不认识你啊,谁不知道这是跳舞的那个路无坷。”
路无坷听得笑了“你好烦许婉柔。”
路无坷这几年虽然没回国,但和阿释网上一直保持联系,所以路无坷在国外那些事她多少知道一点儿。
阿释知道国外开销大路无坷那钱没撑多久,一直半工半读养活自己。
也知道她一直在跳舞,毕业后没干专业相关的,去跳舞了。
大学有时候还排斥跳舞,现在却跟魔怔了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释瞧着她那腿,问“你这腿这样,那你怎么跳舞的,跳一次肿一次”
“没有。”
阿释伸手去摸她额头“怎么还这么烫”
她去翻她扔矮几上的药,拿到眼前左翻右看“你这吃的真是退烧药”
路无坷有点困,犯懒地应了声。
但又说“还没吃。”
“那你刚药店门口吃的什么”
“解酒药。”
路无坷还是知道自己酒量不行的,吃了解酒药就是不想给阿释添麻烦,她醉起来真的很难搞。
而且喝酒了也不能吃退烧药。
阿释明天还得上班,她跟阿释说“洗洗睡了。”
阿释手里那毛巾又派上用场了,敷她额头上“降降温,我去给你煮点儿吃的,肚子里得有点东西才好吃退烧药。”
阿释给路无坷煮了碗面,路无坷忍着胃里那股难受劲儿强撑着塞了几口,阿释洗澡出来后看她那面压根没动过,说她一看在外头就没好好吃饭,这小猫胃真越来越小了。
两人弄完爬上了床,阿释沾枕就睡,路无坷清醒了会儿吃的退烧药也很快发挥作用,眼皮沉重睡去。
可能是发了烧,那天晚上路无坷做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梦。
梦见五年前在家里和沈屹西分手。
然后离开澜江前去墓地看母亲,说再也不回来。
转眼又是在自己国外的房子里,她辞了职,从衣柜里拎出衣服扔进行李箱里,离开前跟房东连一面都没见上,拉上行李就匆匆忙忙去了机场。
最后场景又回到了墓地,今早她去寺庙前到墓地看了母亲。
梦里混乱的场景和喉咙烧灼的疼痛掺杂在一起。
最后生生把路无坷逼到眼皮睁开。
睁眼是灰暗的天花板,太阳穴针刺般的疼,喉咙像有火在烧。
她许久盯着天花板没动。
这趟觉算是把这五年又过了一遍。
挣扎的,清醒的,跟她这二十几年活过的任何一年没有区别的。
除了那个荒唐的梦。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