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那句可以说得上笃定的回答,奶奶沉默了许久没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
过了会儿,奶奶轻声叹了口气。
“妹妹啊,知不知道奶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奶奶很少说这辈子三个字,这三个字分量太重。
以前她总说人啊这一辈子太长,以后再发生个好的坏的也指不定,人没到死的关头定义一生都太早了。
可这辈子三个字现在从奶奶嘴里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房间里灯光昏暗,木板床床头掉了一小块木漆。
路无坷只低眸看着奶奶牵着她的手,没吭声。
奶奶知道她在听:“你妈妈,奶奶后悔这么多年过来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你妈妈。”
钟映淑对于路家来说不仅仅只是路无坷母亲的名字这么简单,而是一段蒙了尘的往事。
因为路无坷,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此缄默不提,把钟映淑留在了过去那场事故里。
可跟着被留在过去的不是只有钟映淑。
还有另一个人。
就是路无坷。
“是奶奶不好,”奶奶鼻头泛酸,“如果奶奶一开始发现你的问题,早点带你去看医生,而不是回避,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话里明显藏着话,原本一直低着头只听不吱声的路无坷倏忽抬起了眸,眼底滑过一丝震惊。
奶奶眼里没有怪罪,端详着自己孙女的眉眼唇鼻,微弯了弯唇。
“很喜欢那个孩子吧。”
路无坷唇微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了一句:“奶奶,你记得他?”
奶奶笑了笑:“那孩子长得太俊了,想不记得都难。”
沈屹西这人不管在长辈还是同龄人那里,都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次在派出所老太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沈家那小儿子。
“都大学了,你也长大了,谈恋爱这事儿奶奶不会拦着,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奶奶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能让我孙女都看上的,那孩子该有多大能耐。”
路无坷一直看着奶奶,没说话。
奶奶视线重新落回了她眼睛里:“奶奶知道你如果不喜欢是不会跟人处的,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好好处着,别去想别的苦了自己。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
这话不知道刺到了路无坷哪一点上。
她被奶奶握在手里的手指微动了动,有点抗拒这个问题:“奶奶,睡吧。”
放以前老太太肯定不会再提,但今天没有:“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那事儿是该放下了。奶奶跟你说过了,这辈子啊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把你照顾好,你妈妈要是现在还在世,肯定又要跟奶奶吵架了。”
说到这奶奶笑了下,眼角却噙上了点泪花:“我把她女儿照顾成现在这副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样,七年了,七年过去了,她该有多难过。”
路无坷没想她失眠这毛病奶奶一直知道,重新看向了奶奶。
奶奶说:“你妈妈还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你了,她也不会想看到这些。”
路无坷沉默着。
奶奶粗糙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脸,声音里忍着丝哽咽:“孩子,以德报怨吧。”
“去国外见见世面是好的,但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也不替你做主,”奶奶拍了拍她手,“这钱啊,拿去治治腿也好,把那老毛病都治好了,然后好好去学跳舞。”
跳舞这个话题在路家同样也是个几乎不会被提起的存在。
路无坷说:“奶奶,这笔钱怎么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老太太毕竟是把她从小养到大的人,她这笔钱要拿去做什么她怎么会不清楚,不过就用在她身上。
但她这把老骨头又还能撑多久。
老太太怕她伤心,没把这话说出来。
路无坷问她:“困不困?”
“不困,话还多着呢。”
今天奶奶好像要把那些她担心的那些都说尽,说完这个又说下个。
“感情这事儿上也不要委屈自己,以后你要真跟那小子一辈子了,奶奶怕他家欺负你。”
沈家是什么家庭,她们又是什么家庭,像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家讲的都是门当户对,怎么会接受她们这种以前连吃口饭都是问题的家庭。
“不过就你这脾气,还有谁能欺负到你。”但即使如此作为奶奶的,还是会担心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的孙女以后过得不好,被人欺负。
路无坷没打断奶奶,这天晚上奶奶拉着她说了很多,如果不是说到最后眼皮撑不下去了,她估计还有满箩筐的话要说。
路无坷赶在她睡过去前给她喂了颗药,等奶奶睡过去后帮她掖好被子才离开她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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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坷出来后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从里头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炮竹烟花声,而她家却冷清到客厅连开个灯都没有。
路无坷也没去开灯,踩着室内鞋回房间。
她洗了头,披了条干毛巾在肩膀上,发尾湿哒哒往下淌着水。
路无坷回到房间里没立即去开灯,带上门后在门前停了会儿,眼睛看着屋里的某个角落。
几番犹豫后她手才从门把上放了下来,往那边走了过去。
墙角那儿放了个大纸箱,用胶带封着。
路无坷走了过去,在那纸箱面前蹲了下来。
这里头的东西都是高中那会儿留下来的东西,奶奶不舍得扔硬给她留下来的,说留着以后作纪念。
都是一些习题册,还有她乱涂乱画的本子,甚至连她的草稿本都没放过。
路无坷在纸箱前蹲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撕纸箱上的胶带,胶带常年贴在上头,撕开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