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始终记得,她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天,在御升典当行里遇到的那个老板。
一双绣金云靴,有点儿神秘,有点儿清高,却又的的确确的让人感到温暖,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萍水相逢的人予以安慰和支持。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谁。
做梦梦见那个人撩开门帘儿走出来,一袭清癯的长马褂,拄着一杆儿花枪,居然是沈瑜的脸,帅气逼人,他的言行举止是那么的自然且毫无违和感,倒是让连乔惊着了。
她觉得她对沈瑜的感情似乎在潜移默化中变了质。
这种认知让连乔有些慌乱无措,她不知道这算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可最让她牵念的是沈瑜……究竟有没有和她一样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她如此,又算什么呢?
两人搬去新分租的房子住之后,连乔在沈瑜的教导下逐渐掌握了一些生活技巧,两人又都是生活习惯良好且自律的人,因而同住一屋檐下也没有生出什么摩擦,偶尔斗斗嘴也是生活的调剂,适应的速度异常的快。
一眨眼,高二的一学期就过去了,即将迎来紧张又迫切的高三。
汉林中学作为省重点的特色教育也逐渐显露出棱角,试卷一张接着一张的发下来,课间时间的缩短和晚自习时间的延长,都让空气中的压力氛围日渐浓郁。
学生们怨声载道抱怨作业写不完,考试考不完,连乔却还得抽时间去汉林交响乐团里参加集训,原因有二,一是她接手了俞浩淼的乐团团长的职务,二是艺考的日子快要到了。
晚上下了晚自习,沈瑜照旧在校门口等连乔,两人一同上学放学早已是习惯,因为今天晚自习要自测,所以连乔不得不等自测结束再去琴房抓紧时间练一会儿琴,沈瑜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沈瑜就这么静静的在校门口等着,偶尔刷刷手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许久,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少女从校门里走了出来,她扬手跟门卫大叔打了个招呼,便笑眯眯的凑到了沈瑜跟前儿。
“哎呀,不好意思呀,又让你等我啦。”她背着手卖乖道。
沈瑜把她的书包接过来扔在车篓子里,懒洋洋道:“你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就告诉我你在那个梦里到底梦到我什么了。”
连乔努了努鼻子。
“你怎么那么执着啊!”她坐上沈瑜的车后座,无语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平白无故被人梦到,不该问一下自己的结局么?”沈瑜说:“至少得知道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企图吧?”
“谁对你有企图啊!”连乔红脸,在他背上敲敲打打:“你臭不要脸!”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沈瑜将小电驴骑的生风:“你是不是心虚?”
连乔舔了舔嘴唇。
是的,她是有点儿心虚。
在梦里,她扑过去抱住了沈瑜,亲吻了沈瑜的嘴唇。
她其实并不知道沈瑜嘴唇的质感究竟是如何,可是在梦里,一切都是纤毫毕现的,所有的触感包括连那起伏的鼻息都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人脸红。
“我忘了。”她低声说,随后把脸贴到了沈瑜的背上。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榆木疙瘩。
骑过一段路,沈瑜觉着背后的少女莫名的安静了下去,事实上最近连乔总会毫无预兆的变得安静,他忍不住问道:“喂,怎么不说话了?”
“什么?”连乔问。
“你安静的我好不习惯。”沈瑜说。
“我累了。”连乔说。
“是不是因为要艺考了?”沈瑜说:“你……别太有压力,你可以的。”
难得能从这家伙嘴里听到一句软和的安慰之语,连乔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她勾了勾唇角道:“嗯。”
“你准备考市音乐学院还是省音乐学院?”沈瑜问。
“省音乐学院吧。”连乔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沈瑜说:“我想去学工商管理。”
“啊,那我帮你查查南城大学商学院去年的分数线。”连乔一手搂着他一手摸出手机来看。
“我查过了。”沈瑜说:“比一本线高五十多分。”
连乔:“哎??这么高!”
沈瑜说:“还行吧,够一够还是够得着的。”
连乔脸一黑:“哦是,你是个理综能考满分的魔鬼。”
沈瑜轻笑:“那是我基础打的扎实,高一上三遍,你也能考满分。”
连乔知道这只是沈瑜的一套说辞,沈瑜在逻辑计算方面的天赋是无法否认的强悍,跟他高一上几遍没什么关系。
从前她一直觉得沈瑜是个自大自恋狂,可现在沈瑜真实的内里崭露头角,她发现真正的沈瑜是一个儒雅而谦逊的人。
非常有魅力。
“那你要加油。”连乔说:“不能松懈,不能骄傲自满。”
“那可不。”沈瑜说:“我不光得自己加油,我还得帮某人补数理化。”
连乔:“……”
她气的又捶了沈瑜一下:“帮我补数理化你很委屈吗!”
沈瑜直发笑:“不委屈不委屈,你别戳我痒痒肉,我龙头抓不稳了!”
连乔:“你少装了!你这儿硬邦邦的哪有什么痒痒肉!”
两人吵了会儿嘴,使得寂静的夜变得鲜活了起来,连乔又一次搂住了沈瑜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她想,她一直想要独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已经离不开沈瑜了。
一个这么好的沈瑜。
“沈瑜。”她轻声说:“贝依依转学了你知道吗?”
沈瑜:“嗯?高三转学?怎么想的?”
连乔:“嗯……我听说是因为她的青梅竹马在国外领了居住证,所以她就不参加高考了,直接出国留学了,应该是为了和她的青梅竹马在一起吧。”
沈瑜:“哦,那也挺好。”
连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有感慨:“人生的变动真的好大。”
沈瑜:“嗯?”
连乔:“如果贝依依家里的经济条件没那么好,她没法儿出国,岂不是就只能和她的青梅竹马分别了么?那样的话……”她顿了顿道:“她一定很难过。”
沈瑜:“也不见得吧。”
“什么意思?”连乔微有怔忪。
沈瑜:“这世界上不存在谁没了谁就不能过的。”他按了刹车,逐渐减速:“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你可不要小瞧了人类。”
连乔并未从中听出安慰的意图,她微微瞪大了眼:“这是……你的想法么?”
沈瑜:“我一直是这么觉着的。”
连乔哑然。
这时小电驴停了下来,她跳下车,低头站在一旁,注视着沈瑜停车的动作。
沈瑜做的所有的事都很有分寸感,爽快利索,他也很懂得调节自我的情绪,安亦平病逝前后不过一两日,沈瑜就迅速的把自己从悲伤里抽提了出来,这样的强大精神令连乔心生敬畏。
也就是这样理智的沈瑜,不会对任何事情产生留恋吧?
所以……她的感觉,沈瑜是不会有的。
她也不可能从沈瑜那里获得共鸣。
一想到这里,连乔骤然间觉得心如刀绞。
“我上楼去了。”她跑去车篓里拿了书包,转身。
这一夜,连乔辗转反侧。
她很想问一问沈瑜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想要给自己的那些念头一个尘埃落定的归宿,可是她又很害怕问出口之后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面对,沈瑜也许同样不想面对。
况且,她也私心的贪恋两人目前的相处模式,不想打破这样平衡又模糊的关系,她想这么拖着耗着也不错吧,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沈瑜不想再维持这段关系为止——
很掩耳盗铃的行为。
连乔闭上眼,忆起了安亦平方才病逝后的沈瑜的模样。
少年仅仅的抱着她,像是在巨浪洪流中漂浮的人抱着一根儿救命的浮木。
那时的沈瑜浑身都在发抖,他似乎在压抑着哭泣的欲望,只是重复又麻木的念着自己的名字。
“连乔”
“连乔”
……
每一声都在隐匿的宣泄着他的痛苦和不安,连乔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呼唤着,她知道自己无需作答,那时她就是沈瑜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