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桃那只端着药碗的手逐渐倾斜,颜色偏黑的药汤悉数涌入温池口中。
温池本来就抗拒这极苦的味道,昨晚一口气喝完后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这会儿若桃许是担心药汤洒落,喂药的动作较为缓慢,让那又苦涩又难咽的药汤在温池口中过了一遍才滑向喉咙。
一时间,温池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泡在那乌黑的药汤里,他在药汤里沉沉浮浮,苦涩至极的药汁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
他痛苦得快要窒息。
偏偏他被若桃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仰头张嘴地承受着还有些温热的药汤。
喝到后面,他已经咽不下去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药汁从嘴里溢出,顺着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温池鲜少外出,即便之前去晋州待了两三年后晒黑了不少,但很快又白了回来,由于方才咳嗽得厉害的缘故,他的脸色惨白成一片,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却浸着红,他嘴角、脖间以及衣衫上都是黑色的药汁,看上去可怜极了。
到这个时候,若芳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抢过还剩一点的药碗。
“行了。”若芳气愤地瞪向若桃,“若桃,你真的很过分。”
若桃垂眸看了眼若芳手里的药碗,随后一声不吭地解开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温池立刻栽倒在床上,他趴在床沿边上又咳嗽又干呕,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
若芳手足无措,踌躇着上前:“公子……”
“你们先出去吧。”温池急忙打断若芳的话,说完,他又干呕起来。
“可是公子……”
“你们出去。”
若芳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瞧见温池这副惨样又想起她方才震惊之余的袖手旁观,也着实厚不了脸皮继续待下去,她叮嘱了温池几句,端着药碗便走了——看也没看若桃一眼。
温池干呕了好久也没让那股子恶心感消散半分,幸好咳嗽是缓了下来。
他翻过身,虚脱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就看见若桃依然站在原地,悄无声息得如同鬼魅一般。
见温池看过来,若桃脸上终于浮现出羞愧的情绪,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连看都不想看若桃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罚你,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
若桃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甚至还磕了个响头:“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无语。
没等温池开口,若桃又道:“公子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娃,那他极有可能会继承太子殿下之位,因此公子怀着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太子殿下的孩子,更是大封国的将来,太子殿下如此拼命地拿下这片江山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可是公子你却仅仅为了一碗药便如此使小性子,你有想过腹中的孩子有想过还被困在宫内的太子殿下吗?”
语毕,便是良久的沉默。
温池没想到若桃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怔了一瞬,随即诧异地撑起身子看向仍旧跪在地上不起的若桃。
只见若桃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她的情绪颇显激动,瘦弱的身子紧绷,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温池知道若桃原本是时烨身边的人,理应站在时烨的角度为时烨着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若桃会为了这两天的事儿对他不满到如此程度。
本来温池心里还有些火气,但是想到时烨,他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温池扶额,叹着气说,“你起来吧。”
可若桃还是不起,继续闷声道:“若今后公子还这样耍小性子,奴婢仍然会选择像方才那样做。“
温池:“……”
若桃抿着唇,不再吭声。
温池真是又想生气又不知该如何生气,最后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说若桃没有坏心眼一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你且放心,今后我尽量好好喝药。”
若桃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还要好好吃饭。”
温池噎了一下,连叹几口气:“是是是。”
若桃得到了温池的保证,紧绷到极致的小脸才逐渐绽放出笑容来,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温池身上的药渍,顿时又无措又愧疚:“奴婢端盆热水来给公子擦洗一下。”
温池没有拒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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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碗药汤给温池造成的影响持续到了半夜。
温池躺在床上,仍旧感觉嘴里苦涩得厉害,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可惜那些水根本冲不淡他嘴里的苦涩感。
温池又一口气喝了四五杯水,直到喝不下去了,他才放下水杯,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床边的烤炉散发出艳红的暖光,里面时不时传来炭火燃烧的声音。
温池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他蜷缩在床头,用脑袋对着烤炉,艳红的暖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整张脸都烤得红通通的。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烤炉里的炭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像是被灼伤了眼睛一般,一股酸意飞快地涌了上来。
温池眨了眨眼,原本清晰的视线瞬间被水雾模糊了,他的泪水宛若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划过脸颊,不一会儿便浸湿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