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慢慢咬紧牙关,当他抬头看向时烨时,双目赤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无比艰涩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真残忍。”
时烨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对付你的人,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时锦低头看了眼平安满身的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的覆盖在平安乌青的皮肤上,饶是时锦从小到大见多了受伤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伤口。
浓烈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他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气得直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手下留情吗?你把他活生生打死了,这叫手下留情吗?”
时锦越说越激动,太阳穴上的青筋毕露,整个人如同狂躁的野兽。
相比较之下,时烨就显得十分淡定,他垂眸看着面目狰狞的时锦,忽然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倘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怕是连他的尸体都见不到。”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压根不是出于好心才让我见到平安!”时锦暴躁地站起身,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你不过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平安只是你炫耀的工具!”
时烨倒不意外时锦会说出这种话,他笑了笑:“你说对了。”
时锦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口中有血腥味在蔓延,但那点血腥味比起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不值一提,他双眼死盯时烨,一字一顿:“你这个杀人魔,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时烨丝毫不恼,反而像是感激地开口:“多谢关心,不过那应该是在你和你娘亲死之后的事了。”
提起容妃,时锦的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他僵了一瞬,呐呐开口:“你……”
时烨打断他:“等你走后,长公主和你那些同党会被以谋逆之罪先后送上断头台,至于你娘亲容妃,她暂时不会死,虽然她毒杀了皇帝,但她毕竟是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她会作为唯一的活人去墓中陪伴皇帝。”
说完,他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歪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时锦,“不过墓中会发生何事,就不是你我能预料得到的了。”
时烨的语速不快不慢,每句话都说得口齿清晰,他那不轻不重的语调宛若一个个小锤子敲击在时锦心头上。
时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他娘亲可以逃过一劫,哪怕余生青灯作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时烨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招数来!
不对!
方才时烨说了什么?
时烨说他母亲毒杀了父皇?
这怎么会……
毒杀父皇的那个人分明是狼子野心的时烨!
时烨似乎看出了时锦的想法,转头对屋外说了声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时锦捂着发疼的太阳穴,他的思绪混乱如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层层的冷汗,他缓慢地抬头看去,便看见了林将军那张熟悉的面孔。
林哲表情凝重,看向时锦的目光十分复杂,他似乎有许多话想对时锦说,但看了眼时烨,还是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时锦和林哲作为多年的好友,自然能读懂林哲眼中的情绪。
他知道林哲为人正直清廉,向来不屑与贪官污吏打交道,更不会纵容别有用心之人觊觎帝位,他知道林哲向来只听皇帝的话,他也知道林哲在此次事件中对他失望透顶。
可他对林哲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
原本他娘亲策划好了一切,在父皇驾崩当晚就能拔掉时烨的双翼、剔除掉时烨的左膀右臂,成败就在那一晚,可谁知……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多年的好友林哲竟然把胳膊肘拐向了时烨。
当林哲带领着一群士兵围剿了整座宫殿时,时锦当场懵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最后会败在好友手上。
林哲怎么有脸来见他?
林哲就不该出现在他视线中!
时锦眼神中全是恨意,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当了这么多天的行尸走肉,头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感,他整个胸腔被愤怒和仇恨填满,比起时烨,他更恨背叛了他的林哲。
然而林哲在他的注视下不为所动,嘴唇紧闭,乖巧地当着木头人。
时锦眯起眼,恨道:“原来我的朋友是这么一条听话的好狗,只怪我以前瞎了眼,居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面。”
林哲眼神微动,依然沉默不语。
倒是时烨轻笑着开口:“若真要这么说起来的话,林将军看人的眼光可不比你好,若不是有皇帝的提醒,也许他这辈子都看不穿容妃那张伪善的面孔。”
时锦眼中恨意更浓,他一瞬不瞬盯着时烨:“你究竟想说什么?”
时烨道:“平安也好,花子藏也罢,这些人都是容妃为你留的后路,刚才你之所以为了平安的死而恼羞成怒,也只是因为你这条后路被我堵死了。”
小心思被戳破的时锦猛地攥紧拳头。
时烨欣赏着时锦濒临崩溃的表情,忽然云淡风轻地跳了个话题:“当初容妃是如何告诉你的?她说我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她说我为了帝位下毒谋害了皇帝?”
“你……”时锦僵住,“你怎么……”
他为何知道这些?
“既然容妃能用钱买通何玉一起蒙骗你,那么我也能用棍子打到何玉招为止。”时烨发出一声哧笑,他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看着时锦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同情,“瑄王啊瑄王,我是该说你愚蠢还是该说你孝顺?我以为你至少比你娘亲带了些脑子,哪儿想你只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不等时锦有所反应,时烨继续道,“何玉给看的信件,是假的,容妃告诉你的那些话,是假的,容妃不甘等我继位后在寺庙中孤独终老,便绞尽脑汁地想把你扶上去,她计划这件事多久,她便在皇帝饭菜中下毒多久。”
时锦像是听懂了时烨的话,又像是没听懂时烨的话。
时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推翻他从前的认知,他自然是不相信那些话,可是当他转眼看见不说话的林哲时,脑海里的全部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他知道林哲从不说假话,也不会任由时烨在他面前说这些假话。
时烨逼近时锦,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敬爱的父皇可是被你的娘亲亲手毒死的,而毫不知情的你还甘愿做她手中的利刃。”
“不!”时锦连连后退,不停地摇头,“不会的,我娘那么爱父皇,她绝对不会对父皇下毒!”
“是吗?”时烨看着他冷笑,“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娘亲,她是爱皇帝,但她更爱自己,更爱权力和地位。”
“不是的!你说谎!”
在时锦崩溃的咆哮声中,时烨却一派平静,他和时锦对视,波澜不惊的目光仿佛看进了时锦内心深处,他道:“你也相信了我说的话,不是吗?”
“我没信!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哦我明白了,你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处置我和我娘,才如此丧尽天良地诬陷我娘!”时锦咆哮,“你还想让我娘死在墓穴里!”
时锦仿佛失了智,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扑向时烨。
时烨一脚踹开了他。
时锦被踹翻在地,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胸腔疼得几乎裂开。
林哲见状,立即提刀走过来,却是直接护在时烨身前。
时锦抬头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睛被刺得发疼,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悲凉感,他张嘴大笑,笑到一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林哲眉头紧皱,身形微微一晃,但还是坚定的站在原地。
被林哲护在身后的时烨目光冷漠,语气更冷:“为何林哲站在我这边?为何那么多朝廷重臣只听我的话?为何我对你与容妃的心思了若指掌?你可曾想过这些问题?若没有皇帝生前为我铺路,我能走得如此顺畅吗?”
时锦呆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浮现出时烨不久前说的话——若不是有皇帝的提醒,林哲这辈子都看不穿容妃伪善的面孔。
父皇他……
提醒了林哲什么?
时锦被困在一片迷雾中,他从前的认知逐渐坍塌,他找不清方向,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把最后带着希望的目光投向林哲:“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皇上有令……”林哲动作僵硬地把刀收了回去,艰难开口,“若皇上不幸殒命,我定要助太子殿下成功登上帝位,谋权篡位者,全部捉拿,而下毒害了皇上性命的容妃,皇上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处死,改为陪葬。”
“……”
恍惚间,轰地一声,时锦脑海中最后一面墙也坍塌了。
他的指甲紧抠地面,抠出了数道浅浅的血痕,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清楚感觉到眼睛发酸、发涩,似乎有滚烫的液体要涌出来。
原来父皇身体里的毒为娘亲所下。
原来父皇早就知晓娘亲对他下毒的事。
原来无论在父皇那里还是在娘亲那里,他的结局早已被安排好,他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不亲自告诉他这些?
为什么要让他从时烨和林哲口中听到这些残忍的真相?
他也是父皇的孩子……不,他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啊!
难道他一个亲生的孩子还比不过时烨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其他男人的孩子吗?
时锦的视线逐渐被水雾模糊,即便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也知道他的泪水正在争先恐后地从眼里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