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瞳叩首“遵命。”
熹帝喝了一口茶“谢瞳乃贰府首领,与其打交道最多,可。”静了几秒,“退下吧。”
谢瞳陪太子出宫。路上。
“皇帝不杀,我能想通。您竟然同意,倒是意外。”情兽一族,源于沇国开国皇帝晏煜,为皇家娈宠,可狐可人,姿色绝美,与人契后,终生为奴,以契主之情为食。后发生那件事后,皇家密旨,令后代皇帝世世诛杀情兽一族。当今圣上,乃第四代。
虽代代追杀,但不知怎的,杀之不绝。每代皇帝,一边杀,一边养。瑶妃是隐藏的情兽,因为落在秘主手上,皇帝来不及保,香消玉殒。但是谢瞳知道,皇帝身边还有另一只情兽,暗部的人都知道。太子也知道。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皇帝保那只黑团子,一方面有说出来的原因在,另一方面老糊涂了。
皇家历代极尊者,只有太子晏沉,是唯一一个没有饲养情兽的人,可以说,甚恶。
情兽一族,大概会灭在沇国下一任皇帝手上。
这也是谢瞳想不通的原因。
晏沉的面容在宫灯下明明暗暗,那是一张俊丽冷凝的脸,眉目看起来温和,眼神却寂静沉郁,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帝想养,就养着吧。”
谢瞳偷偷瞧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明明是给您的。”
晏沉眉头微蹙。
谢瞳赶紧道“我帮您养。”
“不是帮我,皇帝已经下命给你。”
啧,我为了谁呀,答应得那么快。
“是,太子殿下。”
两个人在宫门处分开,谢瞳上马,一时胆大包天,说“刚出生的团子还挺可爱,太子要去瞧瞧吗”
一个极冷的眼神冻住了她。
谢瞳滑下马,跪地垂目,嘴边三分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恕罪。”
马蹄声远去。
谢瞳一身冷汗。
第二日。蓬莱宫大火,天亮方熄。秦统领虽极力救火,奈何火势太大,力所不逮,蓬莱宫无一人生还。皇帝哀痛欲绝,罢朝三日,下令闭市三日,全城百姓着素服同哀,为刚出生就夭折的皇子皇女守灵。
三日后。天诛暗部。
“涉事官员十三人,民间据点五处,窝巢一处,已知名单三百零八只,已杀二百九,在逃十八。”
“继续追。”
“涉事官员”
“杀。”
谢瞳垂眼“是,秘主。”
天诛暗部,网罗四海奇才,听秘主一人命令,死忠皇家,行事独立于朝廷之外。暗部分三府,贰府由谢瞳掌管,专管情兽一族追杀事宜。天诛暗部行事隐秘,十年来悄无声息,几乎让人忘了存在。却不想一夜之间,贰府不避耳目,灭门十三,朝廷官员人人自危,不知为何。
“清点人数。”
“是,族长。”
一刻后,人红着眼睛道“一百零三。有数十人在逃亡途中和我们失散,生死不知。”
“鄢黎和鄢常组织已有人员撤退,分两拨安顿,鄢枝断后,尽量找到失散的族人,聚集成第三拨人,安顿在弥城秘洞。”
鄢黎“领命。”
鄢枝“领命。”
鄢常“我断后。”
族长鄢勿背对三人,语气沉沉“领命。”
鄢常愤怒难抑“族长,我想断后”
“你是想断后,还是想同归于尽”鄢勿回过身来,紧紧盯着他“你不如鄢枝冷静,愤怒之下决策易误。带队撤离”
鄢常目眦欲裂,恨恨垂下头“领命”
待鄢黎和鄢常退下后,鄢勿看着垂目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半晌道“鄢森叛变。”
“猜到了。鄢森与人类女子明雪相恋,想必早也结契。”
“我族损失过半。”
二人相顾无言。
“去吧。”
“是。”
鄢枝出来,鄢妩等在一旁,见了人,问“你断后”
“是。”
“不要冲动。”
鄢枝一笑“不会比鄢常冲动。”
鄢妩秋波盈盈,瞥她一眼,春色婉转,“但愿如此。”
鄢枝笑笑,捏捏她的脸,滑腻如膏,冰肌玉骨“你好美。”
鄢妩无奈地看着她。情兽一族,人人绝色,体态多媚,她的美貌不过常态。鄢枝总夸赞她,却不知她暗地里多羡慕鄢枝清冷孤绝的长相。整个情兽族,只她一个人这样。
鄢枝说“杀人杀出来的。”
两个人互相羡慕。
“等你回来。”
“好。”
看着鄢枝毫无情绪的背影,鄢妩心中隐隐不安,在鄢枝即将消失在树林深处时,她几息追上她,看着她眼睛道“活着回来。”
“好。”
鄢妩稍稍放心,目送她离开,几息间重回族群,树林里留下快速掠过的残影。
一月后,失散情兽生二十五人,死十七人,生者俱已藏匿弥城秘洞。
族长鄢勿召三少主鄢枝归。未归。
三月后,暗探传回消息少主闯暗部,三府倾巢,诛于绝崖,尸骨无存。
熹帝三十四年,宫中大火,皇子夭折,宠妃江氏殁,天诛暗部灭十三门官第,倾三府之力,追杀一神秘女子。岁末,太子病重,群医罔治,朝野震动。熹帝下诏,为太子病,广求四海名医,若有医者,封侯拜相,赐金万两。
弥城会泽县七仙镇。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南云河上连绵延雪山,春暖雪融,河水更是冷得人恐惧。七仙镇的教书先生是三月前被水冲到这儿的。此人俊俏秀气,学富五车,除了身体孱弱,真是找不到第二个缺点。哦,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这算不得什么缺点。
今日考学,有一大半学生不合格。他们说给他采蘑菇吃。
蘑菇采回来了。还带回一只死狐狸。
狐狸毛色斑驳杂乱,血迹斑斑,整只狐狸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的毛黏在一起。已经咽了气。
领头的孩子说“河里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说“可红烧。”
另一个孩子说“烩香蕈。”
狐狸被丢在院子角落里,旁边还有一篮子蘑菇。
教书先生晚饭吃得清淡,只打算煮一碗清汤蘑菇面。去院子里拿蘑菇的时候看到死气沉沉的狐狸,地上的血已经干涸了。
狐狸身上都是伤口,看样子该是被极厉害的陷阱困住,小东西拼死挣扎,逃得一线生机,可惜伤口又重又多,活不了。
一只拼死求生最终耗尽心力的狐狸。
教书先生心里动了动。罢,埋了吧。
晚饭后趁着天边还有一点儿薄光,教书先生在院子后面挖了一个小坑。他走回院子,将狐狸提起来,狐狸的爪子颤巍巍缩了缩。教书先生身形一顿。
狐狸发出微弱的叫声。随后,它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一只毛色不怎么样,眼睛却极漂亮的狐狸。它的眼睛清透澄亮,透着微微蓝色,像雪山上的云。
它用尽力气,只睁开眼睛两秒,随后阖上眼睛,又像死了一样。
教书先生将它轻轻放回地上,从柴房报了一捆稻草,简单做了一个窝,将狐狸提了进去。小窝旁边,放着水和一块肉。
半夜,教书先生被床脚稀稀疏疏的响声弄醒。
他点亮油灯。从门口到床边一路血迹,狐狸窝在床脚下,一动不动。
半晌,它似乎休息够了,颤巍巍直起身来,刨了刨床脚。不一会儿,它筋疲力尽,重重倒在地上。
过了几息,它缓缓收回爪子,将身体团了团,窝成一团,又不动了。
教书先生看着它血泥交杂的毛发一块一块结在一起,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炷香后,它再次直起身,试图往床上爬。这一次,它的前爪已经勾到床面被子,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上去。但是它太虚弱了,只能从半空中掉下去,发出一声细细的哀吟。
最终,有人提起它,将它放在床角。
小狐狸钻进被窝里,用爪子捂住脸,枕着被子,不动了。
教书先生盯着床角微微鼓起的一团很久,最终,他吹掉灯,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