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篱盯着画看了半晌,哇地一下,呕出一口血来。
又半晌,他将画挂起来,正对床幔,缓缓擦掉血迹。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谁,他只需要知道将来他能是谁。
三日后,东山将高手名单送棠篱手中。排名第一者,空。
东山道“排名第一者,名乌锋,一月前神秘失踪,可能已经不在弥城。”
“嗯。”棠篱起笔,将“乌锋”二字填了进去。
东山瞧瞧他,嘴唇动了动。
“说。”
东山垂下头,低声道“天下高手,大多被天诛暗部网罗,武艺高强,数目成迷先生所想,其道艰难”他隐隐猜到棠篱想做什么,胆大包天,逆天而行,令人胆战心惊。
“天诛暗部者,皆无姓名,代号为生,且代号必刺其背”东山顿了顿,“那日杀手,没有代号。”
“嗯。”
“先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棠篱背对着花狐图,一边看资料,一边圈名字,“暗部为皇家秘部,为皇家做事。其中高手,一部分是自小培养,一部分来自民间。愿进去的人,求权,求财,求命,皆为亡命之徒。”
“先生所言有理。”
“然暗部训练严苛,以死士待之。天下高手,有血海深仇者,甚少;爱慕钱权甚于性命者,甚少;不要命只想杀人者,甚少。”他又圈了一个名字,“若有一个地方,不问其过去,不拘其将来,一事换一事,既解其忧,又保其命,比之暗部,何如”
东山一惊,明白了棠篱的意思。皇家极尊,以上待下,暗部诸人,是为奴;棠篱想做的,是以下待上,来往高手,皆为买卖,一事一清,无主无奴。
但是
此事想来简单,做起来却极为艰险复杂,棠篱他,能成吗
东山合手一拜,正声道“属下愿誓死追随”
“第一件事,找到乌锋。”
“是”
第二日,棠篱画好百兽图下,差人给逸王送去。
晏蔺看了一眼卷轴,未打开,叫人带上百兽图上,去了菊叶轩。
棠篱坐在下位,沏了茶,摆了两个茶杯,默默品茶。
晏蔺看了茶杯一眼,心道好巧的心思。他于上位坐下,笑“先生久等。”
“王爷久等。”
两人对视一眼,俱喝了一口茶。
“不知先生想要什么”
“钱。”
晏蔺一愣。他想过无数东西,权、名、绝世珍宝、百兽之一,等等等等,但就是没想过银子。
不是说棠篱不缺,而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乃至他画的画,没有丝毫爱财之心。
结果,他竟然要钱。
晏蔺一笑。爱财也好,他逸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百兽图成,晏某愿与先生共同欣赏。”
等百兽图下打开,晏蔺惊艳得失语半晌。他缓缓放下茶杯,低声道“此图无价,先生真愿意卖”百兽图上,画的是世间尚有的珍禽异兽,栩栩如生,妖艳诡秘,见之失神。而百兽图下画的是传说中的神兽仙禽,大气华丽,活气四溢,仿佛伸手即触,令人心窒。
棠篱摇摇头,“不卖。”
逸王一顿。
“百兽图送您。”棠篱见他惊讶之色难掩,垂目道,“王爷于棠篱,知遇有恩,赐丹救命,又收留此孤身,棠篱无以为报,送此略表心意。”
“先生之礼,远大于晏某所做,实愧不敢当。”
“王爷不必推辞。”棠篱放下茶杯,看着他道,“棠篱之过去,实不愿再提,王爷便当他死了;今日之棠篱,一介书生,命不久已,只愿尽其所能,做能做之事,有个善终。”
晏蔺懂他言外之意,意思是让自己不必过虑,棠篱于自己,没有什么大秘密,也没有什么大威胁。他不愿意做逸王府的人,但是他可以为逸王做事。
晏蔺一笑,风流俊美,放肆洒脱,“先生多虑。晏某一生,没非做不可之事,也没非得到不可之人。风花雪月,鸟兽草木,沧海一粟,浮游一生,只愿意快乐。”
棠篱面色不变,“若能如此,又有何求。”
晏蔺叹一声,“既然如此,我有何求”
两人又谈了一些诗词歌赋,棠篱之才深,令人喟叹,晏蔺与之交流,如伯牙遇子期,相见恨晚。
晏蔺离开之前,棠篱道“十万一事,棠篱可许三事。”
晏蔺笑道“为何只有三事”
棠篱道“三事之后,王爷就会问其他的了。”
晏蔺随意抽出一打银票,漫不经心笑道“那好,第一事,百兽园新来一只白狐,桀骜不驯,无人能近其身,听闻先生曾养”
“在哪儿”他声音似有异。
晏蔺一诧,挑眉道“百兽园。”
棠篱飞奔而去。
东山守在门口,对晏蔺道“棠篱先生曾养一小狐。”
“你说过。”
“一人一狐情意甚笃。”
“不是甚笃。”晏蔺看着棠篱跑开的方向,“是爱痴。”他的心又放下一部分。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无欲无求,是可怕的事。
还好,棠篱不是。钱是假的,狐是真的,如此,甚好。
“去,保护好他,百兽园野兽甚多,他一介书生,哪儿来的胆子独闯。”
“是。”
棠篱径直冲进百兽园,颤声叫道“小狐狸”
百兽四起,隔着笼子,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虎视眈眈,不同的低吼声此起彼伏,令人胆寒。
百兽园的人一抖,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兽园”
东山紧随其后,见其欲动手,赶紧上前拦下,亮了腰牌,对方堆笑而拜“大人请进。”
东山道“王爷近日新得一白狐,托棠篱先生驯之,白狐在哪儿”
仆从瞧了棠篱一眼,就他
东山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棠篱回过神来,按住颤抖的手,面色一敛,神情如常,随人进去。
一进去,一白狐关在玄铁笼中,对所有靠近的人龇牙低吼,它目光凶狠,背毛炸起,极其焦躁。
这是一只很美的白狐。
但棠篱见它第一眼,眼神就暗了下去。
全身洁白,身材匀称,柔软又充满力量,面容精致,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到一片山野。
然,棠篱只看了一眼。
不是他的小狐狸。
东山看着他的眼睛亮起来,又看着他的眼睛暗下去,心中也跟着失落了一下。
小狐狸不可能还活着,先生他,还期待着什么吗
棠篱目光沉沉,抬步欲靠近,东山及仆从皆制止了他。
“此狐野性甚大,小心为妙。”
棠篱看着它,狐狸面向棠篱,凶狠龇牙。他瞥开眼,“明日再驯罢。”
二人离开百兽园,归路王府。棠篱一路无话。
就在二人即将到达王府时,他们又遇到了那个要米菜糕的傻子。
大街上,推搡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避之不及者有之,他见人就问“有米菜糕吗”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那人又问到棠篱跟前“有米菜糕吗”
棠篱静静看了他半晌,男子一动不动,任他打量。
“有。”
男子的眼睛看着他。
棠篱道“明天此时,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带米菜糕。”
男子走了。
东山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一头雾水。
棠篱却难得一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