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后半夜下了一场暴雨,直到清晨才停。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怡人的香气,庭院里的草木吸饱了雨水,尽情舒展着枝叶,青翠欲滴的叶片上挂着点点雨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厚重的窗帘将日光阻挡在外面,房间内一片昏暗,宁缈醒来时,迷迷糊糊的还以为一觉睡到了天黑。
她下意识想翻个身,但是失败了。
半是因为浑身酸软无力,另一半则得怪那条横在她腰间的胳膊,从身后将她牢牢地箍在怀里。
匀称绵长的呼吸显示他正处于熟睡中,但她不过稍动了下,坚实手臂便又紧了紧,还不满地含糊嘟哝了句什么,接着继续惬意地沉睡。
呵,男人。
前一秒还摆出一脸关切的样子,下一秒,只要她一个邀请的眼神,立刻化身野兽……
她的主动更是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就像个天降巨款一夜暴富的人,迫不及待尽情挥霍似的,大有不一口气挥霍到破产不罢休的架势……
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新毛病——
就……都准备好,箭在弦上了,他突然停了下来,手掌遮挡住她的眼睛。
然后啪地一下把台灯打开了。
昏黄的灯光柔和,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他的手随即移开,而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软绵绵的抗议,便被紧随而来的狂风暴雨淹没,直到她没有力气也顾不上再抗议……
以前明明都不开灯的,谁知道这男人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多此一举……
平心而论,她和萧行言虽然感情谈不上和谐,但为数不多的夫妻生活,还算是合拍的。
与他亲密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身上有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像是雨后雪松林的清新,总是干干净净的。从前就是,校服侧边的蓝条纹都洗得发白了——金堆玉砌长大的她,那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衣服洗多了,竟然会褪色。
长相身材都没得挑,硬件条件么……咳,她没有别的经验可供比较,但应该,也是远超平均水准吧?
……太抬举他了!
凭他能睡到她这样的顶级仙女,他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宁缈半边胳膊压得有点发麻,奈何却动弹不得。幸亏房间冷气够足,不然抱这么紧非热出痱子不可……话说他这是把她当抱枕用吗?
宁缈费劲地扭过头朝身后瞟,始作俑者一无所觉,阖着眼眸浓睫低垂,神情舒展餍足,睡得香甜不知今夕何夕。
……啊,真是让人莫名火大。
宁缈深吸一口气,曲起膝盖,朝后一脚用力踹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
男人猝然惊醒,迷迷瞪瞪似乎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宁缈趁机翻身挣脱了他的桎梏。
“……你踢我?”
他一头黑发睡得有些凌乱,俊脸上睡意朦胧,显得格外无辜,低哑的嗓音尤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倒像是委屈巴巴的控诉似的。
宁缈把为自己伸张了正义的jiojio藏到毯子底下,面不改色,“你少冤枉人啊!谁知道你梦见了什么就自己踢自己?算你走运没踢到我,不然告你家暴。”
萧行言:“……”
他是刚睡醒,又不是睡傻了。
他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目光清淡瞥向她,剑眉微挑,“家暴?”
宁缈靠在床头伸懒腰正伸到一半,高举在半空的小手僵住,一时无处安放。
他有副漂亮的骨架,后背上宽下窄,背部肌肉线条分明,皮肤很白,上面几道泛红的挠痕,就格外醒目……
宁缈若无其事地放下胳膊,拉起毯子把爪子也藏好,表情是一脸无辜。
这个东西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jpg
“咕叽——”
冷不防轻微的一声,自毯子底下传出来。
“……”宁缈按住肚子。
可惜镇压失败,扁扁的肚子紧接着发出一串抗议,“咕叽,咕叽咕叽。”
热意一点一点攀上脸颊。
萧行言倏地发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笑你?”宁缈羞恼得瞪圆了眼睛,顺手抓了个靠枕丢过去,“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正常人都饿坏了好吗!”
萧行言轻松地接住靠枕,目光扫过床头的时钟,这才发觉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他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觉睡这么久了。
可能过了婴儿时期以后,就从来没有过吧。
这几日为了让卞鹏智尽快接手港通的事务,他几乎不眠不休,把胖子熬得叫苦连天,直嚷嚷自己都瘦了一大圈——瘦的实在太不明显,反正他是没看出来。
“……也是服气,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呼哧呼哧跟猪一样……”
宁缈嘟哝着起身下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跟猪一样,那她四舍五入岂不是被猪拱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身后萧行言悠悠应道,“是我睡过头了,抱歉……猪太太。”
瞬间一个枕头横飞了过去——
“你才是猪!!”——不对,宁缈又抓起一个枕头,“你……你给我滚!”下一个是柱形靠枕,“滚滚滚!!”
萧行言毫不费力地把枕头一个个都接住,轻轻放回床上,然后大长腿步伐悠然,滚去了衣帽间。
宽大的飘窗透进来明亮的日光,上百平的衣帽间分成几个区域,如今里面多了不少东西,不再像之前那么空荡荡。
不少还没完全分门别类收好的衣物鞋帽盒子袋子堆在一旁,几乎所有的柜子架子都被初步占用,看样子,要填满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只有偏角里的一个细窄的衣柜,貌似是专门划给他的。
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挤在里面,在衣帽间满目琳琅的衬托下,宛如一群灰头土脸自惭形秽的难民。
挂衣服的金属横杆上,吸附着一个牌匾形的磁贴,蓝底红框烫金边的宫廷式样,上书:
【冷宫】
萧行言:“……”
修长的手指将磁贴揭了下来,微顿了顿,他轻哂,又重新贴了回去。
仅仅是打入冷宫,没直接拖出午门,该谢主隆恩了。
简单的洗漱完毕,萧行言不急不缓地跟在宁缈身后下楼。
这栋房子从装修完至今,主人在家的日子寥寥无几,男女主人齐聚更是罕见。今天一大早,厨师忙着去采购了大堆新鲜的食材,等来等去,夫妻俩可算是起床下楼来了。
餐桌旁是巨大的落地窗,盛夏正午阳光酷烈,白亮的光线迎面而来,宁缈微微眯了眯眼。
萧行言走到窗前,将薄纱窗帘放了下来,光线顿时不再那么刺眼。
“你今天很闲吗?”佣人们忙着将菜肴摆上餐桌,宁缈接过咖啡,瞥向在对面落座的男人。
他穿得很休闲,普通的衬衣裤子,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股清贵之气。衬衣扣子开着两颗,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肌肉匀称的手臂,长腿伸展坐姿闲适,整个人显得非常放松。
让宁缈想起去非洲safari时,看到草原上的雄狮,在饱餐过一顿后,餍足地眯着眼趴在树荫下休憩,慵懒惬意。
“今天休息。”
话一出口,萧行言自己倒是微微一愣。
“休息”这个词,于他而言,陌生得近乎奢侈。
全年无休才是他的常态,少时是为了生存生计,近几年则是为他一手创立的子夜科技。
他很清楚,以徐安易为代表的部分下属常在背地里吐槽,怀疑他其实是个超仿生的高级人工智能,全天候高速运转,不需要度假休息。
他当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他的时间太紧迫,逆水行舟,经不起任何浪费罢了。
满桌菜肴精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宁缈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提筷大快朵颐。
要是谭女士在,八成又要挑她吃得太快,嘴巴张得不够秀气……或者干脆就是呼吸了太多空气吧。
此刻这里的空气中谭女士含量为零,窗外花园绿意盎然,景致静谧怡人,隔桌对坐静静吃饭的男人更是赏心悦目。
这么看来,搬过来还真是搬对了……
宁缈吃到六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刚端起咖啡,对面萧行言也停了筷。
“昨晚……”
他嗓音温淡,仿佛没注意到她手一颤差点泼了咖啡,“是做噩梦了?”
宁缈打从醒来,就在防备他问起她昨夜突如其来的热情,噩梦当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是啊是啊,可吓人了!”宁缈猛点头。
萧行言记得,当初他讲完题,问她会了没,她也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会了会了太简单了!”
然后一做就废。
“梦到什么了?”萧行言问。
宁缈垂下眼睫。
不过是一点往事罢了。
谭女士那一耳光抽得真心实意,她的脸火辣辣的,很快就肿了起来。她冲回了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愿意见任何人。
待到她脸上终于褪去了红肿的痕迹,姚昙惜刚在医院做完手部手术,据说不能再弹钢琴了。
据说不论被谁问起,姚昙惜都只是低垂着头,怯怯地重复,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了楼梯。
宁家上下对外统一口径,事情顺利地被定性为一场“失足意外”。
……然而谁真的信呢?
姚昙惜一遍又一遍的承认,看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识大体,不过是惧怕跋扈大小姐的忍让罢了。
这样“识趣”的“受害人”,有的人满意,有的人心疼。
更多的人同情——天可怜见,为了替大小姐遮掩,被“失足意外”了呢。
那个时候,宁缈才恍悟:原来如此,在姚昙惜颤抖着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那一瞬间,她任何关于事实真相的辩解,都成了谎言。
那个时候宁缈才明白,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什么叫做有力使不出的憋屈。
就连爸爸心里,恐怕也觉得是她一时失手吧。他只是不在意这点小事,无条件袒护她而已。否则他也不会问也不问就下了封口令,让这件事成为不可说。
多可笑啊……上了法庭的被告尚且可以为自己喊冤叫屈,不服判决还可以上诉,可她连喊一句“不是我”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根本没人说是她,连提都没人敢提啊。
至于萧行言……
那之后宁缈就被送去了英国过暑假,两个月后她归来时,风波早已平息。
她再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反正信与不信,她都无法辨别——哪怕萧行言说他相信她,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早已在心中认定了她是罪魁祸首呢?
姚昙惜的这一步棋,走得真是妙啊。
不过妙又如何——
你敢来梦里恶心我,我偏睡你心心念念的男人,略略略。
宁缈放下咖啡杯,随意撩了撩长发,单手搁在桌上支着下巴,“我梦见,我身边的人都变成了鬼,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哦不,是所有鬼,都说我才是恶鬼——恐怖吧?”
……这么多鬼,所以需要阳气?
“那我呢?”
宁缈的脑海中,又闪过他被姚昙惜攥着衣角,站在担架旁的背影。
那时她冲上楼把自己锁进了房间,不许管家放任何人上来,补课这种小事自然不了了之。
她不清楚萧行言接下来的去向,不过看姚昙惜哭得那么楚楚可怜,想来他是陪着姚昙惜去医院了吧。
“你?”宁缈用眼梢睨着他,轻哼一声,“你是个背面鬼,只长背面没有正面,丑得吓人的新品种。”
萧行言没说话。
须臾他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宁缈:“……?”理解什么了你就理解?
“其实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表现。”萧行言语气悠淡,“谁让太太的Siri出bug时,聚焦的是我的……背面呢。这种罕见的bug,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难怪太太会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
宁缈只觉得一股热气自脚底涌向头顶,火烧一样从脸上燃过,粉嫩小脸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涨红:“谁念念不忘了!你不要太自信了!!”
萧行言眉梢微扬,随即轻叹一声,像是做了莫大的让步。
“好吧,太太说没有就没有。”
宁缈:“……”
啊啊啊过不下去了!
跟这小心眼的狗男人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
下午宁缈约了瑜伽私教上门。做完一个小时的瑜伽出来,她擦了擦汗,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水,倚在吧台上小口抿着。
余光随意环顾一圈,发现某人连人影都不见了。
呵呵,躲得倒挺干净。
之前说塑料夫妻都不准确,更确切点,倒不如说是塑料炮l友,下了床相看两相厌……
“——缈缈。”
冷不防淡淡的一声从楼上传来,宁缈耳尖动了动,头也不抬,只当是野猫在叫。
“缈缈。”
“上来一下。”
“……太太?”
没完没了了啊!
宁缈仰脸瞪了过去,只见萧行言高高立在楼梯上头,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微微俯视着她。
可恶,就算是这样的死亡角度,他那张脸依然清雅隽逸,帅得出尘。宁缈原本要冲出口的恶声恶气都不自觉软了几分,“……什么事嘛?”
“上来。”
“……”你叫我上去我就上去?
宁缈岿然不动。
萧行言语气清淡,“不来的话,衣帽间,我就按我的想法来收拾了。”
话落他转身,长腿迈步不疾不徐,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宁缈的视线里。
宁缈愣了愣。
随即想起来,她把他的衣服都打入冷宫了……这小心眼该不会是想动她的衣服包包,妄图找回场子吧?
宁缈这下子坐不住了,放下杯子蹬蹬蹬跑上楼,火急火燎地冲进衣帽间,“你不许乱动我——”
男人长身挺拔,站在一团混乱的衣物堆间,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拎在眼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裙子胸口凌乱打结的流苏。
……的衣服。
呃,好像不用他乱动,这里也不能更乱了……
“我没动你。”萧行言扫了眼她站在门口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表示自己清清白白。
宁缈:“……我是说衣服,衣服!”
萧行言哦了一声,“衣服,应该怎么收拾?”
“收拾?你?”宁缈的眼神透着怀疑。
“不是收拾我,是我来收拾。”萧行言瞥向她,“不是说过,等我回来帮你收?”
宁缈当然记得他说过这话,只是,就像爸爸说会去看她的芭蕾汇演、马术比赛、毕业典礼……却总是太忙而错过一样,她就没指望过会兑现。
“你不是说今天休息吗,就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宁缈总觉得有诈。
“休息日应该做什么?”萧行言问。
“你平时休息日都做什么?”宁缈理所当然的反问。
“我没有过休息日。”
“……”
这话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别的人来说,宁缈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卖什么惨呢听你丫鬼扯。
但是由他,由萧行言这样轻轻淡淡平铺直叙地说出来,宁缈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想起当初补课的时候,时间都排在周末或是晚上,时常在这边结束后,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奔忙。
说起来,给她补课这件事在姚昙惜眼里,就是她在缠着萧行言,压榨占用他宝贵的时间,影响他做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