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夜,花厅亮若白昼。十几盏硕大的灯笼挂在廊下。
已经是寒冬时节,花厅内温暖如春。几十盆杜鹃花开得正盛,台几上摆放的水仙被热气熏蒸,白色花苞次第盛开,香气缭绕。
今日人多,开了两席,男女分开坐,以屏风隔开。
商贾之家,财大气粗。四娘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余,第一次见识到了这样丰盛的宴席。葱炒海参、罐闷红烧肉、什锦炒鲜蘑、清蒸鳜鱼,每人面前还有一小罐佛跳墙。
黄大娘与吴氏有些紧张,大气都不敢喘,只挟面前的菜。四娘安慰的给姐姐夹了一块红烧肉:“这肉好吃极了,软烂甜香,入口即化,大姐多吃一些。”
李晴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一个红烧肉而已,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老爷前些日子从京城请来的大厨的拿手好菜,若是觉得好吃,以后叫他经常做便是。”邱氏坐在首位面带微笑说道。
“多谢婶娘,因为此菜跟杨城做法略有不同,一尝之下觉得新鲜罢了。杨城做此菜咸口较重,此大厨做的偏甜,我想应是先放冰糖炒出糖色,最后小火收汁时加了蜂蜜吧。”四娘心中略有不快,李大叔对爹爹的感谢之情不做虚假,可是这邱氏高高在上一副对待打秋风的穷亲戚的做派逃不过四娘的眼睛。还有那李晴一副目下无尘瞧不起人的样子,让人心里不痛快。
我家又不是穷得连肉都吃不起的人家,只不过客气一句这菜好吃,你就一副:“看吧,小地方来的人,就知道肉好吃!”的模样。这是寒颤谁呢?
邱氏微微一怔:“没想到四娘小小年纪,竟然精通庖厨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啊。”
“妹妹谬赞了,这孩子平日里爱瞎琢磨些吃食。来的这一路上虽不缺吃喝,可也毕竟东西没有家里齐全,多亏四娘好手艺,做得饭菜让大家都赞不绝口。”王氏同是当家主母,自然听得出邱氏话里捎带着的些微看不起。
席间吴氏与黄大娘安静低头用餐,若邱氏递来话头便放下筷子回答一句,倒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
吴氏在心里嘀咕:还是要跟老头子商量,尽早找地方搬出去,这李宅虽富贵,可也憋屈得难受。说句话都要细声细气,声音大一点都怕吓着那位夫人和小姐。我的乖乖,瞧那小姐做派,一个人吃饭,两个人服伺,还有个专门捧盆的站在身后。老天爷呀,这谁家敢娶了这样的娇小姐,是娶媳妇呢还是找个奶奶伺候呢!
男人们桌上倒是其乐融融,何旺与李青山多年不见,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席上推杯换盏,气氛很是热闹。
李昭作为主家又是晚辈,礼数周到,为各位叔伯执壶。
“青山贤弟养了个好儿子啊,年纪轻轻如此沉稳周到,后生可畏。”何旺饮下一杯酒夸赞到。
“哈哈哈,哥哥谬赞了,我这儿子无心科举,念了几年书便做罢了,在生意上倒还有几分天分。如今跟着我打理打理生意上的事情,也还过得去。”李青山自然要谦虚几分。
“李昭哥哥,做生意有意思不?”何思道不是认生的性子,因李昭性格随和,所以何思道对他印象不错。
“做生意嘛,也就那样,有时候挺有意思的。但有些人觉得银钱铜臭,所以闭口不谈商贾之事。”李昭回答道。
“有什么可轻视商贾的,我倒觉得,若没有商人南北往来,带来许多本地没有的新鲜事物,那些清高的达官贵人不也是只认得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何思道面上一片认真。
“说得好!”李青山大声夸赞:“不瞒哥哥说,我如今家大业大,可商贾之事难免被人轻视。要我说,银子有什么不好?有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穷得衣服上补丁摞补丁,自己老婆孩子都填不饱肚子,还说什么商人下贱的话。简直不知所谓!”
“来来来,不说那些扫兴的事,喝酒!此酒是京城所出的醉仙人,最近可是风靡夷陵,咱们一别二十年,今日一定喝个尽兴!”李青山痛快的劝酒。
张老汉饮一口酒,嘴里啧啧出声:“入口绵甜,醇香凛冽,好酒!”
“张老哥,您看样子是酒中常客啊,这舌头厉害!”
“叔叔有所不知,我家祖传酿酒,我爹从小便跟着我爷爷尝酒,之前在杨城我家开了个小酒坊,我爹独创的叶儿青在杨城也是小有名气。可惜杨城惨遭瘟疫,如今、、、、、”张伯怀叹气不止。
“我儿不必惋惜,我看这夷陵多水,水质亦不错。酿酒只要有好水,哪里都能酿。还要麻烦青山老弟,我如今到了夷陵仍打算重操旧业,若是方便,还请借我个熟悉本地的人,我想找一处地方把我那酒坊再做起来。”张老汉言辞恳切。
“这有何难?待老哥休息好,我便派人给你,定帮你安排妥当。”李青山满口答应。
饭毕,邱氏安排何旺一行人回清风院休息。
“一路上车马劳顿,哥哥嫂子好好歇息。若是缺什么打发丫鬟来告知我,莫要见外。”
“弟妹客气了,你是周全人,各色都安排的很好,感激不尽。”
邱氏目送王氏等人走远,扶住李青山也回了后院。
李嬷嬷端来一碗醒酒汤,邱氏接过递到李青山嘴边。“老爷今日怎么喝这么多酒,瞧明天又要头疼。”
“今日高兴,我与何大哥二十年前一别,就再没见过。当年若不是何大哥将我从渭河救起,又赠我银子,开导与我,也就没有我今日的诺大家业。夫人,你千万莫要慢待我这哥哥嫂嫂。”李青山语重心长。
“瞧老爷说的,妾身哪里是那种不懂道理之人,莫说何家大哥对老爷有大恩,便是老爷其他的朋友我什么时候慢待过?”邱氏娇嗔的白了李青山一眼。
“是,夫人平日辛苦了,为我生儿育女,打理家事,是为夫的贤内助!”内室昏暗的灯光下,已经三十多岁的邱氏也显得别有味道,李青山附在邱氏耳边轻声细语,邱氏脸上不禁露出少有的羞涩。
邱氏嫁给李青山十几年,平日里珍珠燕窝保养得极好,但每到夜晚卸去妆容眼角细纹清晰可见,面色也已经暗淡发黄。李青山虽极敬重邱氏,但在正院留宿的日子却越来越少。
两人正情浓之时,屋外却传来一个丫鬟焦急的喊叫:“老爷,红姨娘身上有些不好,晚姑娘急得直哭,还请老爷移步过去瞧一瞧!”
邱氏恨得咬牙,面上却挂上了温柔得体的笑:“红姨娘身子惯常不好的,前几日我才拨了一根五十年的红参给她,交代她好好养着。或许因为这几日老爷太忙了,红姨娘有些思念老爷,今日安排宴席之时李嬷嬷还见到芍药院的小丫鬟在打听老爷在宴请何人,近日在忙些什么呢。老爷要不要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