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卿会在这样的场合里与卫景荣说出这样一番话,自然不是出于对朋友的推心置腹,或者说不仅是推心置腹。她会这么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考量的。
卫家军攻入长安的速度太快。事情迅速尘埃落定了,对旁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于原本想要趁机混个功劳巩固地位的路以卿来说,却是错失了机会她一路跟着大军从西凉来,不是为了混个不功不过,然后穿着盔甲练出一身力气的。
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打破了路以卿一开始的筹谋,如此她自然要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劝说卫大将军缓缓图之便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人会在过河之后拆桥,却没有还走在桥上之时就动手的道理。
如果卫大将军现在登基称帝了,有功之人自然都是有封赏的,可也仅此而已了。他可以把他们高高的供起来,给个爵位或者挂个闲职,然后哪天看不顺眼了就来场杀鸡儆猴。但如果卫大将军考虑困难选择退一步缓缓图之,身边这些信任之人便是要予以重职,帮他揽权的。
放在当下来说,只要卫大将军一日没有登临高位,他身边这些人便都是他所倚仗的助力。
路以卿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权欲野心,但她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甚至是推动着卫家军走到如今这一步,从一开始为的便只是自保而已。她不愿在权势下无力挣扎,自然就要争取自保的资本。
当然,这件事换个角度来看,她所说的那些话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就像是此刻,听完了路以卿一番话的卫景荣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私心,反而顺着她的话仔细一想,觉得她确确实实是为自己父亲考虑。
卫景荣不是个没脑子的人,需要思考决断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表现得愚蠢。可与此同时他身上却还残留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与热血,所以他会心心念念着搞事,他会在看到襄王败北后感到扬眉吐气,更会在至高之位唾手可得的情况下,生出激动乃至于冲动。
可是到了最后,卫景荣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他沉沉的吐出口气“小路,你说得不错,现在说这个确实是太早了。十万卫家军可以攻入长安,却还不足以镇压天下。”
路以卿看他如此,也是松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不急于这一时的。”
卫景荣点了点头,但情绪眼看着也是低落下来了,更没看闹哄哄的众人一眼。
路以卿还想再劝些什么,但卫景荣很快自己就想通了,重又抬起头来看向路以卿“其实事情也没那么难为对不对之前先帝与襄王在朝中争斗得厉害,这几年朝堂上乌烟瘴气就不提了,两边的人马也尽是损公肥私之辈,地方军处境如卫家军者,应该早不知凡几了。”
这些人被朝廷抛弃了,一日两日三日,一年两年三年,再多的忠诚之心也都能消磨个干净。就跟曾经几乎面临绝境的卫家军一样,支撑着他们守住边疆的已不是朝廷,而是身后的百姓。
抛弃固有的忠诚,奉立新主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路以卿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又补充道“不止是军队,还有地方与百姓。去岁关中遭遇旱灾,之后又有蝗灾,几乎颗粒无收。朝廷原本有从江南调拨粮食赈灾的,结果又被贪墨了,那时候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据说好几处都有乱民起义。后来是镇压下来了,可民心这东西还真难说了。”
这些卫景荣却是不知道的,之前他的目光一直被局限在了西北之地,想得多些也还是军队范围。倒是路以卿,这些年供应着卫家军粮草,每年都要从江南等地购粮,消息也更广。
如今听了这番话,卫景荣心中也是彻底稳了“如此,我稍后便去劝说父亲。”
路以卿闻言看向仍旧热血上头的众人,本想说些什么,结果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见了坐在主位上的卫大将军他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虽然一开始言语间挑拨着众人往这方面想,但在之后他就再没什么表示了,如此与其说是他亟不可待,还不如说他在试探与点醒众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去看卫大将军神色,果然也是淡淡的,并没有因为众人的推崇而生出半分激动来,也根本没有路以卿所担心的急功近利。
这样看来,卫景荣说的稍后劝说,也就完全没有问题了,甚至或许都不需要他劝。
事情的发展果然跟路以卿的设想没什么出入。
这一场会议众人兴致勃勃,被点醒之后几乎就差拿件黄袍给卫大将军披上了。可这到底不是卫大将军的目的,所以他没有准备黄袍,他真正的心腹也没有。
闹哄哄吵嚷了一番,最后卫大将军也只是安抚了众人情绪,却没有应承下这件事。之后一段时间整个卫家军都有些心思浮动,但随着将军们私底下的聚会沟通,这般浮躁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下去。甚至再后来,卫大将军在朝中提议扶持新君登基,这些人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样的聚会路以卿大多数没有参加,有数的几次聚会中,也不过是觥筹交错一番。热闹是热闹了,可她与那些战场上交付后背的同袍相比,在军中的位置总是有些微妙的。
好在军中的圈子并没有排斥她,卫景荣这个少将军对她也格外优待,友人的关系坚定不变。
一直等到宗室开始择选新帝人选了,路以卿私底下才与卫景荣抱怨“我知道这些日子军中聚会为的是什么,可他们总不带我,感觉像是被排斥在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