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啊。”
坐在挨着灶台方向的邱建国见方红英那犹豫不决的模样,顿时急了,他向来是个利索人,又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那么拖拖拉拉有事要说不说的样子。
其实关于方红英为什么要来找段无洛，邱建国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自打那天段无洛来家里吃了饭走了后,他就发现自己媳妇的情况有些不对。
可每一次问吧，她都吞吞吐吐的,搁在多疑的汉子身上指不定会猜测成啥样儿，幸好邱建国不是那种汉子，三番五次的小心追问下,对方才透露了一点，原来是她娘家出了点事儿。
也就是因为段无洛说公公那场祸事,让她把希望放在了段无洛身上,可关于这种事儿,家人都说要保密的，方红英不也好来找他。
直到得知段无洛分家出来后,想来也是缺钱缺粮食的,所以她抱着侥幸的心里,拉着丈夫过来找对方。
“不着急，”段无洛用竹筒成了喝水的杯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由于这房子没有堂屋，大晚上的又不好在院子里说话，所以段无洛便带着他们夫妻来到了灶房里。
方红英平日里也是个爽利性子,不然不会那么合邱婶的眼，两人的婆媳关系一向很好，性子合得来这方面就给了很大的助力。
在路上的时候她都想好怎么说了，可真正坐在段无洛对面时，她却满是紧张。
“这里面泡的是什么啊？这么好喝。”
邱建国喝了口水后，惊讶道。
“是藤茶，味微甘，清火润喉的作用，今天上后山砍竹竿的时候发现的，”段无洛其实也很惊讶，他发现了很大一片藤茶，可却没人采摘。
藤茶是不分嫩尖老叶的，因为喝的是它的干枝，处理起来很方便。
“藤茶？”邱建国一愣，又借助煤油光仔细看了看水里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茶。”
段无洛也猜中这里的人可能不知道藤茶，所以他也没多说，只是笑了笑。
方红英被他们这么一说，也喝了口藤茶，发现味道确实好后，几下便喝完了，段无洛见此又给她倒满，弄得方红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倒是开口了。
“我清楚现在这世道不让做那些，可我哥哥病得实在是太蹊跷了，爹娘啥办法都想了，就是醒不过来，眼看着已经躺了好几天，昨天我回娘家看哥哥的时候，瘦得我都快忍不住了。”
说起自家大哥，方红英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眼瞅着我爹娘头发都白了一截，我们几兄妹心里十分难过，可也是干着急偏多，那天知道是你提醒了公公后，我就想麻烦你看看我哥哥，可又怕......”
又怕对方不方便，毕竟现在查的严，真要帮了忙，万一出事了，那可是要坐牢的！
“其实我正缺活儿做，”段无洛笑了笑，看了看着房子，对他们夫妇道，“我想盖房子，有自己的家，邱大嫂能信任我，对我来说非常感激，明天一早我就去邱大嫂家看看。”
方红英险些哭了出来，她也不敢给对方压力，强行扯出笑，“麻烦你跑一趟，不管能不能看都没关系，我们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希望。”
“你这是什么话，”邱建国看她哭也不好受，可听这话又觉得说得不怎么好，怕段无洛不高兴，“段二弟，女人家说话就是这样，你别多心啊。”
“邱大哥你多虑了，我明白邱大嫂的意思，另外，”段无洛看向邱建国，“邱大嫂与我回去恐怕不妥，不如邱大哥带我过去吧，就说我总觉得头疼难忍，方家正好有偏方，所以你带我去求？”
“这说法好！”邱建国连连点头，“那你先休息，明儿一早我来接你。”
“甚好。”
段无洛点头，用干竹点燃给他们做火把，接着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离开后，才转身回屋。
“你有没有觉得段老二说话怪怪的，”刚才听他们说话的方红英突然道。
“是挺讲礼的，可这也是段爷爷交得好，你忘了，爹说过段爷爷在道观的时候念过书呢，而且那会儿段爷爷最护着段老二了，”邱建国不以为然。
“倒是你，说那话引人误会，要是是个心眼小的，还以为你看不上人家的手艺，死马当成活马医才去请人家帮忙呢。”
“我那时候不是越想说清楚这到了嘴边就说得越乱嘛！”方红英掐了他一下，夫妻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家赶去。
而见他们举着火把从黄家门口过去后，黄永壮才带着强子端着碗过来。
“我刚才瞧见邱建国他们来了，就没过来，”黄永壮见邱建国是带着方红英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其他事儿谈，毕竟男人和男人谈事儿很少带女人。
“你又给我装一碗过来，”看着满满当当的碗，段无洛无力道。
“这可是咱们家的老酸菜，你炒其它菜的时候切点这个进去，哎哟那可下饭极了！”
可问题是也没那么多粮食让人下啊。
段无洛嘴角微抽，不过一想这老酸菜还能做鱼，而过不了多久村里就要起塘，便也不客气的收下了。
强子高兴的很，临走前还说明儿一定要给他挖冬笋去，段无洛连忙道，“我明儿要去一趟方家求方子治头疼，可能晚上回不来。”
“怎么还头疼了？”
黄永壮一愣，看向段无洛的脑袋，见对方摸的是后脑勺，里面明白了，他一拍大腿，“你这伤了后又没去医院看，肯定是伤到里面了！”
“问题不大，就是隐隐作疼。”
段无洛见对方一脸慎重，便笑着道。
而黄永壮却为他寒心，摊上那么一家人真是倒霉。
睡觉时，黄永壮叹气道，“我以前还羡慕别人家的兄弟姐妹多，可现在我却觉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挺好。”
“怎么，被段家吓住了？”
黄大嫂最清楚自家汉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
“可不，”黄永壮把段无洛头疼的事儿说了，“你说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你是不知道子女多的家庭，父母是怎么对待孩子的，”黄大嫂自己就是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赶紧睡吧，明儿干完活儿，后天就松土，松完土就要分粮食，今年仓库的粮食比往年多，咱们一定能过一个好年。”
“那也是，”黄永壮打了个哈欠，“到时候蒸一锅包子吃个够！”
就在他们沉沉入睡的时候，段无洛正用镰刀在凿东西，末了后，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上去，最后默念几句艰涩的话语，只见那些东西面上金光一显，转瞬即逝。
第二天一大早，邱建国便来了，也不能怪他这么急切，毕竟他大舅子还病着呢。
“给，”邱建国塞了四个玉米窝头给段无洛，段无洛也没客气，两人一路走一路吃。
现在天刚蒙蒙亮，好多人家都有了说话声，可都没出门，加上他们穿过村子后就走的近道，倒也没遇见什么人。
路上邱建国也把方家的情况说一遍。
方老爹夫妇一共生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方红英是小女儿，至于上面的兄弟，老二没养活，老三当了兵，女儿们嫁出去后，家里就只有方老大照顾父母。
方老大今年三十二了，和方大嫂有两个女儿，为了要个儿子，方大嫂是铆足了劲儿，最后儿子是有了，可她人却没人。
“就是今年夏天，血崩没了的。”
邱建国叹了口气，“现在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这要儿子的思想却半点没改变，就说你大爷他们，一辈子就因为家里没儿子，总觉得抬不起头，要想改变思想，段时间是不可能的。”
段大爷和段大娘确实如此，不仅是他们，村里只要没儿子只有女儿的都觉得抬不起头。
可对段无洛来说，现在能有那种思想把女儿养大，并且让她们吃饱喝足都已经比大商朝好多了，毕竟在当时他那个年代，出生见是女儿直接弄死以及把女儿卖到那下流的地方换粮食的情况是很常见的。
“会越来越好的，”段无洛笃定道。
邱建国一愣，随即一笑，“是啊，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方老大是稀罕极了方大嫂的，当初结婚的时候，方老娘给方老大看中的是另一户人家的姑娘，可方老大就是闷声不应，最后在方老娘一再妥协之下，才告诉对方自己中意的是方大嫂。
方老娘见了方大嫂之后却有些看不上眼，偏偏大儿子倔得很，她一咬牙便同意了。
婚后方大嫂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让本就看她不顺眼的方老娘更不顺眼了，不仅逼着方大嫂全揽家里的活儿，还必须去上工，弄得方老大夫妇苦不堪言。
可方大嫂好不容易生下儿子，却丢了命。
要不是看在儿子还小的份上，方老大说不定也跟着去了。
“因为大嫂走的时候，岳母发现大哥说话神神叨叨的，还让大嫂走慢点，他跟着就去，可把岳父岳母吓住了，那天岳父还打了大哥一个耳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耳光把人打醒了，方大哥安分下来，照顾着儿女，和老人，可却不怎么说话了。
“以前咱们回去看他们的时候，大哥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可今年我们回去几次，都没见大哥笑过。”
都是男人，邱建国能体会对方的心情。
“可孩子还小，不能不做打算，再说大哥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打光棍下去，所以岳母便想给大哥再找一个媳妇。”
可一个男人，带着三个孩子，家中虽然过得不错，可老三好几年也不回家，照顾老人就顶着方大哥一人，有眼睛的人家都不想把女儿嫁过去。
所以黄花闺女是不好找了，但是寡妇总好找吧。
“后面我是听我媳妇说的，说是在他们隔壁村子找了一个寡妇，那寡妇嫁过去三个月，她丈夫就因为打石子被砸死没了，她公婆也是个仁善的，见她也没孩子，便把人送回家重新作打算。”
“人娶进门了？”
段无洛问。
“没，就在两家人要见面的那天，大哥晕倒了，并且长睡不醒，医院去了，中医也看过了，”邱建国一顿，压低声音，“就连巫婆巫公也找了好几个，还是不行。”
“我见到大哥的时候，都没认出来，”邱建国一叹。
脸颊都陷下去了，没办法吃东西，只有靠流粥养着。
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才到方家所在的生产队。
方家老两口现在只有方老爹去上工，方老娘在家守着方老大，生怕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就连方老大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岳母！”
到了院门口，邱建国高声叫道。
方家确实日子不错，就说这院墙就使用平整石块打造出来的。
很快院子里便传来老人的应声，接着院门就被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白发丛生的老妇人。
“是他六姑父啊，这是？”
方老娘疑惑地看向邱建国身旁的段无洛。
她从没见过。
“伯母您好，我是来看看方大哥的。”
邱建国连忙将方老娘拉到一旁，嘀咕了一番后，方老娘眼里透着光，一字一句看着段无洛道，“我一定会保密的，否则让我入十八层地狱都甘心！”
“伯母言重，我先去看看方大哥吧。”
方老娘连忙点头，把人请进院门，再一脸小心地将院门扣上，“这边走。”
跟着方老娘进了房间后，段无洛看了眼床上的人，只见方大哥浑身死气，眼底青黑，双唇乌青，他伸出手捏住方大哥的下巴往上抬，再用另一只手试探了一下脖子处。
“这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收回手的段无洛从怀里拿出一张素色手帕，擦了擦手，又揣了回去。
邱建国与方老娘又惊又喜。
“老弟，你这意思是能救吗？”
邱建国连忙追问道。
“能救，可就算我把他救回来，只要他心里惦记着与方大嫂相聚，这种情况还是会继续发生的。”
说话间，段无洛已经拿下了随身携带的小布包，他从里拿出一面手心大小的镜子，以及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并不大，和孩子玩的小木剑一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那个女人把老大的魂给勾走了！”方老娘双唇微颤，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环视着房间，“老大媳妇，你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把老大放了吧！就当我这老婆子对不住你，生前没好好待你，可老大对你是真心的啊！”
“你拿走我的命没关系，可老大还得看护你们的孩子啊！我求求你，我这老婆子求求你了，把老大放了吧......”
“岳母！”
邱建国连忙去扶跪在地上哭的方老娘。
段无洛没说话，直接把那镜子挂在了床尾处，接着把那桃木剑抛向空中，在那剑落下之际一掌击中！
那桃木剑却没跟着飞出去，而是立在空中左右摇晃，段无洛念了几声咒，那桃木剑便离开他的手掌，在方老大的脑袋上转悠了几圈，最后突然平放在空中，剑尖往后院方向点了点。
段无洛收回剑，看向目瞪口呆的邱建国以及方老娘。
“伯母现在做这些也没用，你儿子儿媳并不在这，方大嫂把他的魂带进了她的坟墓之中。”
“那，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邱建国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神奇的操作，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是啊，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做的！”方老娘这次是真的看见了希望了，就说以前请来的那些巫婆巫公哪个能露出这么厉害的本领！
“准备贡品，都得是方大嫂生前喜欢的，晚上咱们再去坟地。”
“我这就去准备！”方老娘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丫头的叫声。
“奶，弟弟又饿了！”
“等着！”
方老娘又赶紧去给孩子弄糊糊，邱建国和段无洛出房门，看着那八岁的女娃和旁边稍小一点的女娃对段无洛道，“那是大哥的大女儿，招娣，旁边那个是二女儿盼娣。”
招娣、盼娣？
段无洛捂住额，看来不管是在何处，这种名字都很常见啊。
两女娃看见邱建国后立马叫了姑父，再看段无洛时，她们便叫叔叔，等招娣给她怀里的孩子喂了糊糊后，两姐妹又背着孩子出去了。
这些日子，只要家里有陌生人在，她们都会听方老娘的话出去玩儿。
“这两个孩子很好，”段无洛道。
“虽然是女娃，可好歹是家里前几个孙女，岳父岳母虽然对大嫂不高兴，可对孩子没差。”
邱建国解释道。
中午方老爹回来后，被方老娘拉到房里一阵嘀咕，倒是和邱建国之前与她嘀咕的情景有几分相似。
方老爹出来后对段无洛笑得牙不见缝，桌上更是一个劲儿的招呼段无洛吃肉。
没错，为了招待好段无洛，方老娘特意把女儿们孝敬过来的腊肉炒上了。
这可是金贵东西，村里分猪肉没加得到的不多，方家女儿能拿回娘家，说明也费了不少心。
段无洛自然没客气，他如果不吃好喝好，反而会让方老爹夫妇胡思乱想。
到了夜里，方老娘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她们的房间，段无洛叮嘱对方，不管是听见了什么，都不能出房门。
至于方老爹，段无洛指着那床尾的镜子，“伯父，如果你发现这屋子里不对劲儿，有异常的风或者是动静的时候，你便看那镜子，当你看见里面有方大哥的时候，就一边大叫他的名字，一边掐住方大哥的人中，连叫三声，他就会回到身体里了。”
“会不会吓住？”
邱建国有些担心，“要不然我来这守着？”
“不行，”段无洛摇头，“你的威严没有伯父给方大哥的多，他是方大哥的血亲，又是严父，由他叫魂最好不过。”
“我不会怕的，”方老爹一脸坚定，“我这半截都入土的人了，害怕那些东西吗？迟早都会和它们打交道的。”
“......岳父，这话说得好像不对，大哥他没那个呢，所以您就算看见他的魂魄，也不能把他当成那个。”
“.......”
方老爹说不出话了。
见此，段无洛轻叹，“走吧。”
“打火把吗？”方老爹连忙问。
“不必，有东西为我们引路。”
这话让方老爹和邱建国纷纷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