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隔一道门的距离,穆云清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她松开门把,双手捂住脑袋,连连倒退数步。
听到“魔主大人”四字的瞬间,她脑海中疯狂涌出零碎的画面
两月前的大峦之巅,着青色弟子袍的自己执剑而立,一身沁人的孤冷她的身边,站着同门师兄楚萧身后,则是一派身着同系弟子服的师弟师妹而位于他们的斜上方,半空之中,乌泱泱一群附带着黑气的嚣张魔族
大峦之巅无霜的挑衅,她不欲理会的回避以及,她最终受了无霜一掌,跌落悬崖
穆云清看着紧闭的房门,牙齿磕磕绊绊,强大的冲击令她不知所措。
虽然记忆还不全,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要来找她了
啊啊啊
穆云清再一回神,自己已经循着本能原路跑回,跳上了大床,缩进被子。
她把全身盖进被子,抱着双腿,努力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增添几分安全感。
可惜,毛的安全感没有。
她现在只想痛哭流涕。
小娇妻、小甜心,小娇娇她的脑子是坏了,才会以为自己拿着娇妻宠爱一回的剧本
她现在要怎么办啊
穆云清这边在脑海中疯狂呐喊,思绪搅和成一堆解不开的乱麻,倏地,她呼吸一窒。
她感觉到,凌殊回来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的东西被她强压回去,穆云清在坦诚和装睡之间挣扎了半秒,飞快选择了装睡。
坦诚喵的她还不想这么快被搞死啊
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凌殊竟然是魔界顶端的大佬,是彻彻底底的大反派啊
把自己全部苍进被窝的穆云清悄悄咽口水,按捺着呼吸,试图做出自己正在熟睡的假象。
至于她刚才跑出去有没有被凌殊察觉一事她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凌殊根本没发现
穆云清闭紧眼,心脏扑腾扑腾地大声跳动。
她感觉到身后的被褥拉开,身边的床榻凹下去一块,凌殊的身上还带着些许冷气,在她旁边轻手轻脚躺下。
穆云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担忧散去了大半。
凌殊这是,真的没发现她
正想着,一双微凉的大手突然探过来,将她抱了过去。
穆云清牙齿都要咬碎了,这才忍住喉头的惊呼。
后背不带间隙地触碰到凌殊的胸口,她感受着他胸膛规律的起伏,穆云清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索性,凌殊只是抱着她,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抱着就抱着吧总好过,拆穿她,找她的麻烦吧
穆云清安慰自己地想着。
她紧紧闭眼,一遍遍在脑海里给自己催眠她现在就是个木有感情的木偶,什么也不会想,她只想睡觉,睡着了噩梦就消失了
穆云清念经样地在脑海中循环同一席话,身下是舒软的大床,身后又有曾经迷恋不可自拔的肉体,慢慢地,她竟真的催眠成功,昏昏睡了过去。
睡着时,嘴角还溢出一抹笑。
穆云清这厢睡得安稳,凌殊却觉得稀奇极了。
“真的睡了”凌殊失笑,小心把怀中的人翻了过来,望见那一抹笑时,他只觉哑然。
“果然,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细长的指尖描摹着睡梦中人的轮廓,凌殊低低地笑道。
穆云清再次睁眼,眼前是凌殊放大的俊脸,而昨夜脑海中蹦出来的画面非但没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呆了两秒,穆云清忍住对着凌殊的睡颜咽口水的冲动,从另一侧被角钻出来。
她蜷着身子蹲在床脚,反身扫了眼凌殊,哭丧着脸回头。
她似乎摊上大事了
在魔界失忆了不说,竟然还睡了魔界的反派大佬
穆云清咬着手指,拼命回想这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究竟做了多少脑残事。
每多想一件,她就愈发想要砸破自己的脑壳。
啊啊,她脑袋里装的恐怕都是水吧,冷静呢,智商呢,都去哪里了啊
穆云清咬秃一根手指又换下一根,直到十根手指全部咬遍,她仰头,撞豆腐的心都有了。
所以说,她现在要怎么办
作为孤高冷艳的宗门大师姐,两百多年坚强树立的、足以被师弟师妹们憧憬仰望的光辉形象,就要这么一朝破灭了吗
联想魔界和修仙界根深蒂固的对立局面,而她,竟然胆子肥到睡了魔界的大人物。
穆云清只想哭出声。
她咬着全秃的手指,再想到自己当前的境遇,掬了一把辛酸泪。
凌殊现在一定还以为她仍在失忆,不知者无罪,他仍然有理由任由她恣意起舞,可万一,他知道她恢复了记忆
穆云清惊恐到瞪圆双眼,眼睛一眨,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到那时
她怕不是会死
“宝贝儿,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低哑暗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穆云清一把擦掉两行清泪,傻了样地回头。
便见满脸睡意的凌殊半倚靠在床边,单手撑头,露在被子外的衣襟散乱,露出胸前一大片春光,引人遐想。
穆云清盯着他白皙宽阔的胸膛,眼睛都直了“没、没什么。”
凌殊轻笑,丹凤眼慵懒上挑“是吗”
穆云清挤出一个笑“是,是啊。”
一顿早饭穆云清吃得如坐针毡,只敢埋头苦吃。
等饭一吃完,她寻着机会就找理由“唔,凌殊,我等会儿去找雪依玩,你、你自己处理公务吧。”
饭碗已被撤下,凌殊拿着纯色手绢正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他闻言,偏头看向刚从凳子上站起来的穆云清。
他那一眼似笑非笑,宛若怀有深意。
穆云清被看的双腿一颤,“啪嗒”一声又坐了回去。
“嗯,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就行。”
凌殊重复着往日的回复,可这一回,多半是穆云清心中有鬼,她总觉得凌殊像是全部都发现了。
“我、我知道了”她舔唇,重新站起来。
刚走出三步,手就被牵住,穆云清扭头,人已经顺着那股力道,栽进了凌殊的怀里。
凌殊抱着她,和她相牵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握进去,十指相扣,他低头,红唇一开一合“清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穆云清傻了好半天,僵硬扯唇“什么,事”
凌殊笑“清儿的告别吻啊忘了吗”
穆云清的脑子都要锈掉了。
“没、没忘”
接着,她就糊着脑袋,和凌殊展开了一个缠缠绵绵的法式长吻。
穆云清从他的怀里吻到凳子上,再从凳子上吻到桌面上
一吻结束,穆云清的双腿软成了两根泡过水的面条。
凌殊半抱着她,等她能直直立到平地上,这才揉揉她的头,柔声说“去吧。”
穆云清满面绯红,嘴唇红肿,双眼里还浸润着水光。
她揪着凌殊的衣角,脑子卡壳的瞬间,竟然觉得,就这么当凌殊的小娇娇、傻乎乎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很幸福。
可下一瞬,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棒子
喵的,你都快要被人搞死了,还在留恋风花雪月
出了主殿,穆云清象征性地往宫殿后门跑了一截,没走到药草园,便从小道返回。
事态如此紧急,她哪里还有闲心找小伙伴玩耍
当务之急,是必须恢复记忆
穆云清看着左右无人,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最初居住的房间。
一个月没人居住,房间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悲伤地抽噎了两下。
如果,她没搬窝,没鬼迷心窍到一心想要得到凌殊的肉体,是不是,一切还可以挽回
然而,没有如果
她哭丧着脸走到最初醒来的床边。
随后,深吸一口气,钻到了床下。
穆云清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把藏得密密实实、毫无间隙的“情人信物”,挖出来
从前她藏完东西有多快乐,现在,她就有多想死
灰扑扑的翡蓝手串无声诉说着她的可笑,穆云清灰头土脸地瘫坐在地上,只想嚎啕大哭。
挖出翡蓝手串的那一刻,有关于苍极雪山、关于楚萧、关于纪青阳,甚至此前所有的记忆,统统回来了。
也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对三番两次到来的楚萧、纪青阳无感,而纪青阳口中提及的晨枫师叔,仅是一个虚影,却令她难以忘怀。
若让穆云清选择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想起的两个人,就是楚萧和纪青阳啊
两个天杀的光环人物,在修仙界压了她几百年,把她的资质瞬间秒成渣渣的混蛋,她愿意想起来一定是见鬼了
穆云清气恼地拍地板,手都拍红了,这才发泄完毕,决定回归现实。
她站起来,把身上的灰拍干净,手串藏进袖口,萎靡不振地出了房间。
门外艳阳高照,光芒灼目。
穆云清来到荷塘中心的凉亭,坐在凉亭边缘,呆呆地晒太阳。
事情发展这一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
可是,要怎么逃
想她置身于魔殿足足两个月,竟然除了魔殿后门的药草园,其他地方什么都没去过至于楚萧和纪青阳来“掳走她”的那两次,路线早丢到犄角旮旯。
她现在想离开魔界,都找不到办法。
除了路线的问题,她怎么样能不激怒凌殊,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还不留后患
穆云清扶额,重重叹气。
她现在,根本就置身于一个解不开的死局里
“喂”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中二的少年音。
穆云清脊背霎时挺直,蓦地回想起了曾经无霜劈过来的那一掌,心口蓦地疼起来。
“干什么”她板着脸,瞥了眼游魂般无声出现的无霜。
她可是很记仇的
“你怎么了”无霜撇嘴,在她斜面的凉亭上坐下。
无霜已经在后院里看了她好半天,他只见穆云清失魂落魄地在院子里游荡。这样的她,和往日的活跃戏精相差太大
穆云清耷拉着脸,死气沉沉“没事。”
她就算有事,无霜也不可能帮她解决。
让他帮忙送她出魔界她一定是在做梦
无霜皱眉,穆云清愈这么表现,他就愈发坐立难安。
穆云清成为魔界女主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为什么沮丧,能出什么事
不就只可能是因为大人。
难道,她以为大人对她用情不够专一疏于对她的爱护
无霜想到早饭期间穆云清和大人有意无意疏离的态度,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撇开眼,不太好意思看穆云清,说道“呃,你是不是因为大人才担心”
穆云清嘴角一抽。
无霜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安慰她“你放心,大人他、不会轻易移情别恋的。”
穆云清“”
你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察觉到穆云清瞪过来的视线,无霜包子脸一红,还在继续“我跟随大人好多年,很小开始就在大人身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你不要担心,也别太多想,大人最近是事务繁忙才”
穆云清qaq
求求你,别说了
她不要凌殊对她上心,不要啊
他越是上心,等知道真相,发现她对他身份的颤抖和抵触,她岂不是会死的越惨
不要这样啊
穆云清受刺激地站起来就跑,独留下一脸无措的无霜留在凉亭。
好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那句话。
在后院里拔足狂奔的穆云清跑了好半天,最终,无处可去的她回到了宫殿的卧室。
凌殊不在,穆云清慢吞吞地从袖口中掏出翡蓝手串,沿着珠子的轮廓,一颗颗擦拭干净。
有关于从前宗门的回忆,随着她内心平静,逐渐显现。
作为整个承邬宗弟子勤奋的楷模,穆云清可谓是走在一条比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都要顽强百倍的路途上。
可最初,从现代文明时代穿越过来的穆云清,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勤奋刻苦到那种地步。
一切,都是被逼的。
穆云清擦着翡蓝珠的手一顿,满眼悲绝。
入宗门,成为掌门莫诚毅仅有的亲传弟子之一,再加上她的容貌肖似掌门早早飞升成仙的女儿,受到格外的偏爱这一切,完全就是大女主成神的初始配置。
可慢慢地,穆云清发现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她的资质,只比普通弟子稍微好一点点,即便修行期间她明显走在普通弟子前列,可比起同时入门、同样师承掌门、顶着主角光环招摇的楚萧。
那距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穆云清眼见着与师兄楚萧的修为越拉越远,她踌躇在原地,试图紧追猛赶。
可人比人,就是能气死人
穆云清十五岁抵达筑基前期,已是同时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可楚萧他都已经抵达了开光后期,若要论小层次的级别,他快了她足足五阶。
若是穆云清的修行是开着小火车,那楚萧,就是架着飞机大炮
饶是她跑脱轮子,也一定追不上。
被现实打击到伤心欲绝的穆云清,当晚大哭了一场,哭完,她心态遂转。
她不再强迫自己每晚对月练剑,不眠不休修行,饿了就吞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