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这天,沈黎一家就收拾好的东西。为了不带太多累赘,沈黎将大半的铜钱都换成了银票,做出了新里衣,缝上口袋,将银票装进去,再将口袋封好。如果有贼人,倒也不必害怕钱全部被搜刮走。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请了最贵的镖局,应当没有问题。
沈来秋在正月十九日宴请村中所有的人,这是一个告别宴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许多村人都伤感地哭了。他们总觉得沈来秋一家离开这里,仿佛沈家村都少了主心骨。不过他们知道,就算沈来秋一家不在这里,沈家村也不会再像过去一样穷了。
“来秋啊,你是沈家村的功臣,给了我们赚钱的门路,还生了个麒麟儿,给我们的后代留下生计,我们沈家村世代都要铭记你们的恩情。你们路上小心,去了燕回县也不必挂心这里。你放心,你的厂子,就是沈家村的厂子,你一日不在,只要老汉我活着一日,就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否则我拼了这老命,也要护住你们的厂子。”
“对,我们都帮着你看好,谁要是敢作乱,我们就把那些人赶出去。”
沈来秋看着村里的叔伯婶娘们,知道他们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他与这里是有着紧密的牵连的,纵使即将走到远方,也觉得无比心安。
沈黎如今长成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由于个子在抽条,这几个月越发瘦弱了,但是乌黑透亮的眼睛越发坚毅和清明,他的肩膀是挺拔的,并没有因为身上的重担弯下身形,还是一棵小树,却早就承担起给人庇荫的责任。
族长这几年老了许多,说话都有些颤抖,“黎小郎君啊,我知道你有能力做个好官,你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人的一生总有许多变数,你小小年纪,不要思量太多。别的人总会为自己寻找出路,不要太劳累了。我当了二十年的族长,还只能浅薄地感受到你身上的重担,你才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啊”
沈黎感受到族长对自己的爱护之意,心中感动,只将一腔感动和挂念化成一个鞠躬。村人不太理解这样的行礼方式,但是能感受到这里面浓郁的情感,于是和沈黎一样,冲着沈来秋和沈黎站立的方向鞠了一躬。
镖局的人到了,将东西都搬到马车上后,镖局的头领贺英道“沈小郎君,我们该走了,天色晚了不好行路。”最近的山匪虽少,可是也不排除还有丧心病狂的强盗半路拦截。他们的命无所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做这一行当的,高风险,高回报,遇到什么都是命中注定。可是沈黎不一样,他们中许多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受到沈黎的恩惠过,沈黎哪怕受一点点伤,他们都觉得自己不配行走江湖了。
马车出了清河县,一路往北疾驰,他们要经过河东道,再越过荒河去往西北地界,绕过三座山才能到燕回县。燕回县属于殷州,距离殷州的府城灵城相隔甚远,甚至连气候都大不一样。沈黎坐在十分摇晃的车上,只觉得他是真的把沈家村当成真正的家乡了,这还没出汴州的地界,就开始想念起沈家村的一切。
余氏带着沈言在一旁玩沈黎给弟弟做的乐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叹,沈来秋在马车外和镖局的头子聊天,谈论路过地方的风土人情,沈黎默默在一旁听着。他很庆幸自己穿越到这里来,这个时代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这里有爱他的家人,有爱护他的族人。路途颠簸且遥远,但是有家人的陪同,一路上并不觉得孤单。
去往燕回县的路上,沈黎没有选择刻意地迅速赶路,他的任期在二月十日,因此时间非常充足。一般看到有驿站,又是差不多吃饭的点,都会选择在驿站停留一个时辰,才继续赶路。饶是这样,众人还是显得面色有些憔悴。沈言是个刚生下来,就受到大家娇惯的孩子,可是大约本性就是愿意吃苦的性子,一路上都没有叫苦,沈黎对小弟非常宽容,平日不给多吃的糖浆饼也愿意叫他多吃两块。
古代的弟弟都喊哥哥兄长或者阿兄,沈黎不接受“兄长”这个显得非常官方的称呼,因此沈言在人前叫沈黎阿兄,人后喊哥哥。
“阿兄,你看,又有个驿站了”大约赶了半天的路程,沈言的肚子饿了,看到有驿站简直要忍耐不住了。况且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能大半天的呆在马车里,实在是难为他了,连阿兄的孙猴子的故事都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沈黎现在带着官印,属于官身,所以驿站对他和家人是开放的,价格也很低。但是镖局的弟兄们只能选择不远处的客栈,不,也许称不上是客栈,就是附近的百姓开的客舍,靠着离官道近的交通优势,给过往的行人食宿,赚些微薄的钱粮。
贺英对这里的地方比较熟悉,很快找到了一家相对干净的店,准备住进去。沈黎看着离燕回县也不远了,官道比别的地方还凄凉些,就决定放弃驿站,想跟着贺英在这家客舍稍微歇歇脚,叫沈言放放风,等一个时辰后接着赶路。刚好贺英也不放心这里的治安,两人一拍即合,去一家叫李三郎客舍的地方准备吃午饭。
“他家的客舍饭食最是干净,沈郎君不必担心坏肚子。”
沈黎一看,是三间草棚搭建的客舍,看着有些简陋,甚至有一面墙似乎快要倒了。他有些迟疑,但是不好驳了贺英的面子。
他没有注意到贺英也是满脸惊讶“小郎君,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年来这里,货物险些被打劫了,是这夫妻两提醒我们小心隔壁客舍的那伙人,我才成功避开祸事。这时候我不好不管不顾。”
沈黎表示理解,都是靠得住的人,他心里也放心。
沈黎刚一下马车,拉着沈言的手进去,就看到一个妇人出来招呼他们“客官,小店如今是不能住店了,实在对不住,但是还能吃饭,请问有几位客人”
沈黎注意到这妇人的手上都是烫伤的痕迹,不由得看久了些,没顾得上搭话。
沈言人小鬼大,赶紧道“我们一行十五人,您赶紧上菜上饭,我阿兄饿得说不出来话啦”
妇人不自在地将手缩回了袖子中去,她一大把年纪,倒是不至于误会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是登徒子一样的人,只是怕手上的腌臜样子吓走客人了,今天就又没有生意了。
他们家虽然是官道边的客舍,可是生意并不算好。尽管做菜干净,可是也没有别的优点了。比他们距离驿站近的客舍或者客栈比比皆是,因此生意不算太好。
贺英安顿好马车,带着沈来秋和余氏以及一众弟兄来到院中。
妇人惊喜道“原来是贺大郎来了这些年多亏了你给我们介绍生意,不然我们这一家也没办法糊口了”
贺英笑道“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沈黎,算是我的恩人。他们一家要去燕回县,今日在你家吃顿饭,你叫你家三郎多做些吃食上来,我们慢慢叙旧。”
妇人朝着沈家人福了福身“我下去给客人们倒壶热茶。”
贺英跟着妇人去一帘之隔的厨房,问道“你们家左边客舍的墙怎么塌了难道有恶人欺辱”
妇人叹了口气道“我们这里,有一伙地痞流氓,常年流窜到这里,见我们家人少,好欺负,就叫我们交保护费,一年要交一两银子。你知道三郎那人,最是冲动,他本来跟我在这里糊口,还要养五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交给那伙人,就拿起棍子上去打人。那起子人被吓跑了,怀恨在心,就趁着晚上,将我家的墙推倒了。好在三郎朋友多,在这里住了几天,那伙人见占不到便宜,就隔几天来骚扰一下。三郎见修了墙也是马上要被推掉的,就不想修了。我家如今只做饭食的生意,不住宿了。”
沈黎在隔壁听得非常清楚,深深觉得这伙流氓需要好好整治一下。他看到这家人的孩子,大的长得还好,几个小的简直瘦得可怜,再这么下去,大人被逼疯了,小孩离死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