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白骨碰撞着,悚然的声音节奏欢快,蓝色的迷雾在幽冷的月光中升腾着席卷着,雾中黑色的阴影呈现出马车的轮廓。
怎么会有马车
什么样的马车能够在这丛森中如此畅通无阻地奔驰他们是否看到了恐怖的幻影在这仿佛被诅咒的夜誓约骑士们握紧了剑,他们的忠诚绝对值得国王为他们颁发一枚蔷薇徽章他们为这可怕的变故颤栗着,却没有退缩。
“来谈谈帝王之死的凄惨故事吧,亲爱的。”1
堪称一流的歌声从越来越浓的迷雾中传出,每个发音都清清楚楚,如此地优雅如此地无可挑剔。但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与放诞,就好像是条诡异的毒蛇吐着它的信子露出獠牙,透出三分的戏谑七分的阴冷。
就好像即将上演的帝王之死是场绝佳演出。
马车的影子清晰起来,誓约骑士中有人忍不住发出虚弱的呻吟
主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马车
星星点点的硫磺之火在马车周边飞溅而起,看不清面目的幽影怪物拉着苍白的巨大马车。它们像不是从现实的人间经过,而是奔行在一个与物质世界重叠的异度中,直接从数千上万年的漆黑巨木穿了过去。
“有的被废黜了,有的在战争中阵亡了,
有的被他们废黜的幽灵缠死了,
有的被他们的妻子毒死了,有的在睡梦中被杀死了,
全都是被害死的”2
古老的歌剧里,那条黑夜里游走的毒蛇昂扬起了它的头颅。
车轮滚动前行的声音已经如闷雷滚动,骷髅从发出了高亢的狞笑,梦魇自地狱而来,黑暗中无数夜枭怪叫着冲天而起,它们的羽翼上点缀着森冷的夜色。
马车从黑木与灌丛中跃然而出,在夜枭振翅声,梦魇低鸣声中戛然静止在了这一小块空地上。硫磺之火滴落到暗绿的青苔上。蓝雾从两边腾卷而起,誓约骑士们看清楚了苍白马车的每一根精致的白骨,每一点幽蓝的鬼火,每一朵盘绕怒放的红蔷薇。
黑礼服的俊美地狱来客端坐在马车驾驶位上,正是他让古老的歌剧重现于世。
他的声音骤然一转,变得低沉无比,变得如同毒蛇在发起致命攻击前的呢喃的细语。
“因为死亡在箍住国王
太阳穴的空王冠里
建立了它的朝廷”3
歌声中断,骑士长悍然朝着从未面对过的地狱客人发起了进攻。他身上的银色铠甲被月光镀上了荣耀般的光辉。其余誓约骑士被他带动,一起低吼着,朝着不带善意的不速之客挥剑。
魔鬼带着礼帽,脸庞笼罩在阴影里,他没有动。
拉着白骨马车的梦魇们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幽冷的黑雾飘出,徒有勇敢和忠诚的誓约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被拉扯进最深的噩梦之中。
魔鬼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步履轻快地从地面上的誓约骑士们旁边经过,他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魔鬼来到了他昏迷的小国王身边,取下了自己的礼帽。
“我来接您了,陛下。”
魔鬼风度翩翩地朝着被冷月笼罩的少年国王深深地鞠躬。
他如此优雅,如此彬彬有礼,哪怕他唱着最可怖的诡异歌剧,架着由梦魇驱使的白骨马车而来。
那朵猩红的蔷薇还插在魔鬼的纽扣上,他从盘绕在马车上的蔷薇棘刺上摘下了几朵蔷薇,带着刺握在手中,就像出席葬礼的人手捧白玫瑰花束。为幽冷月光笼罩的国王静默地躺在墨绿的青苔地上,他合着双眼。
少年国王那双锋锐的冰蓝眼眸不再睁开。
月神眷恋着这个孩子,他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万分的美丽。那些阴冷的,暴戾的,锋芒的东西暂时地从国王身上褪去了,他合眼的样子就像一位再完美不过的圣子,精致神圣,说是圣人在人间的化身绝对不足为过如果不是那几滴血的话。
殷红的,已经凝固的血染红在国王的眼角,脸颊。
只有零星几点,就像虔诚的宗教画师在雕琢出最完美的圣子之后突然堕落,重重地将邪妄的,癫狂的,被诅咒的血泪落到了完美的脸庞。
于是,天堂与地狱,神圣与血腥,在国王的身上融合为一体。
魔鬼绕着国王不紧不慢地行走,不断地扯下蔷薇柔软的花瓣,像神父送死者长眠坟墓时做的一样,将那些血红的花瓣洒落在国王的身上。
他是来欢喜地为国王准备葬礼的。
死亡与国王如影随形。
而对魔鬼来说,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十几年了。等到国王呼吸彻底停止,生命从国王身上逝去,他将迎接国王到另外一个国度。
当人间的国王闭上双眼的时候,地狱的君主就将睁开双眼。
“随我离开吧,亲爱的陛下。”
最后一片蔷薇花瓣落下,魔鬼在国王身边席地而坐,他凭空变化出了一把金色的竖琴,修长苍白的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古老的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放低了声音,在国王耳畔窃窃私语,就像毒蛇正在引诱最初的人吞下鲜红的罪恶之果。
清冷的月光蒙在国王身上。
“跟我走吧,陛下。”
魔鬼轻声许下甜蜜的诺言。
“那赤金的长河在深黑的大地上湍流不息,那是经由贪婪之手落入黑暗的财富。最美丽的钻石,最无瑕的白壁,最绚烂的金河那些都能为您所有。”
乌鸦悄悄地落到了枝干上,用暗红的眼睛等待新的尸骸。
“那里也有一个国度,那些淘气的小家伙们虽然奇形怪状了些,但是我向您保证,他们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听话的仆从。如果您愿意,您可以骑着龙骨在天空上飞行,哪怕是深渊的领主都不会拒绝您的造访。”
寒冷笼罩国王,他的脉搏渐渐地变得缓慢,呼吸比幼猫更加轻微,唇上最后一点血色悄然消失不见。
魔鬼的声音轻缓温柔,他如果愿意,那他一定能是世界上无人可挡的说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