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王反应过来之前,魔鬼抢先俯身在他带着王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松手笑着后退。黑色的雾从地面上腾卷起来,魔鬼张开手坠入了黑暗中,眼睛却还在注视着国王。
“记住,陛下。”
魔鬼说,声音遥远带着风的呼吸。
“警戒教皇。”
他消失在黑暗中,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神秘。
原本变成黑白两色的暗淡世界迅速地镀上了色彩,所有人又恢复了神智。静立在原地的内务总管看见国王手中的蔷薇花,愣了一下:“今年这么早就已经开了吗?”
随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面前。
国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栏杆外面蔷薇在一瞬之间绽放,殷红如火。内务总管看了看那些蔷薇,又看了看国王,小心地问他这些蔷薇怎么处理。
他沉默了很久,对内务总管说,他要召见那些从勃莱西来的女巫们。
内务总管领会到,这就是不用处理的意思。
他退下之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立在蔷薇前的国王。年轻的陛下握着蔷薇花,阳光落在他的王冠上,王冠紧扣着他的额头。
………………
这些天来,女巫们在罗格朗的日子过得不错。
一开始对于勃莱西女巫们来说,罗格朗是如今她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地方。但现在她们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这里。
猎巫运动在这边被国王扔在一边,之前有个倒霉蛋举行过那么一次针对女巫的审判,结果一转头他就因为“遵循圣廷的法令未经国王允许,挑衅了王权”最后以“侵犯王权”罪被扔上了他为女巫准备的火刑架。
这一桩女巫案甚至引发了一场“罗格朗法理之争”。
王室法庭将威廉三世时代颁布的一部法典《教职律法顺从书》重新翻了出来。
在威廉三世时期,下院曾经在威廉三世的授意下,向国王呈递过请愿书,那其实是向教职会议的立法权的一次进攻。下院议员们认为博雷教省与特波瑟教省的教职会议在制定法律的时候违背了罗格朗惯有的习俗:凡同时用来约束教职人士与世俗教徒的法典,应该同时得到双方的同意。
在1412年的那份请愿书中,有人提出了一个得到威廉三世认可的概念:
“没有世俗界参与立法的教会法,不应当对俗界拥有约束力。”[1]
威廉三世时期的那场下院指控中,世俗贵族和城市富人阶层难得地站在了统一的战线上——尽管贵族们信仰圣主,可这不代表他们乐意承担当时来自圣廷越来越高的教会什一税。见鬼,那教会什一税还是用来上交圣灵湾,以便圣灵湾转头支援圣主孝子勃莱西对罗格朗发动远征。
信仰归信仰,金币叮当响归金币叮当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威廉三世的一个暗示:如果他们真的乐意上交大量金币去让圣廷支援勃莱西攻打罗格朗,那么谁向圣廷交了钱,谁就给他滚到前线去。
最终,迫于远征战压力,议会格外和谐,最后罗格朗教职会议不得不向威廉三世提交了《教职律法顺从书》,将教职会议的立法权分割顺从于王权的意志。在这部法典有一条规定“未经国王许可,教职会议不再制定、发布、实施任何新的法律或条令”。
遗憾的是,这部法典昙花一现。
威廉三世与议会通过这部法典不久,罗格朗几个邦国“恰巧地”发生了叛乱,随后就是王储普尔兰出生,威廉三世病逝,教皇亲自加冕。白金汉公爵就“遗忘”了这份法典,将它搁置了,之后的教职会议得势再度挑衅般地颁布法律,公爵也只当做没看到。
久而久之,罗格朗教会都忘了还有这么一部法典。
但是在那场“罗格朗法理之争”中,王室法庭在国王的授意下将它从厚厚的旧纸堆中翻了出来。
王室法官用以抨击对女巫进行审判的那位大主教的理由是“猎巫法令是圣廷颁布的针对于教职人员的法令,而非征得世俗成员通过的世俗法令,他以教职法令审判国王的俗世臣民,不仅违背了《教职律法顺从书》还挑衅了王权的尊严。”
最终,这个原本只是想烧死个寡妇,好从中渔利的家伙,被国王下令就地扔上了他自己准备的绞刑架。
在神圣帝国内绞刑架林立的现在,这是罗格朗境内唯一点过火的绞刑架。
随着猎巫运动与“异端审判”运动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异端”从四面八方朝罗格朗汇聚而来,这里是神圣光辉之下的唯一一处自由之地。
“自由之国”,罗格朗。
和心情各异的占星师们不同,女巫们几乎是朝圣般地踏上了罗格朗的土地。
她们和占星师不一样,在那么久的时间里,占星师们并不是时时刻刻处于追杀之中,只要他们愿意抛弃高傲充当圣廷的走狗,圣廷倒也不介意用一些锦衣玉食来让这些圈养的奴隶活得好一点。
但是女巫们和圣廷之间,却只有不死不休。
一直以来,女性在神学中,总是充当着罪孽和堕落的角色。而女巫的信仰中,对“蛇”的崇拜,更是从教义上就天然地与圣廷站在了绝对无法讲和的立场上。从百年迁徙以来,圣廷便一直致力于对女巫的追杀。
她们流离失所,无处可居。
得到国王庇佑的允许之后,她们抱着愿意为罗格朗效力的心情登陆。在女巫的预想中,国王应该会要求她们实行暗杀,下毒诅咒等等,毕竟之前在勃莱西,偶尔有贵族与她们为伍想做的就是这样。
结果,出乎意料。
抵达罗格朗的第一天,她们被接到了一个地方——
罗格朗第一科学院病理研究部。
站在“第一科学院病理研究部”大门前,女巫们看着齐刷刷一排立在门口的火刑架,条件反射地举起了魔杖想要保护自己。
就在她们一脸紧张地瞪着火刑架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大衣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秀的药剂师先生翻着一本厚厚的书,边走边以惊人的语速大开嘲讽:
“天呐!我简直无法相信人能够愚蠢到这种地步!他们是打算把所有又老又穷的家伙全部扔上火刑架吗?这些无知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如果这些可怜人真的是恶魔,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和破坏力,他们她们为什么会如同常人一样会死亡连自己都保不住……见鬼!一个老得连牙都掉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怎能像指控的那样腾空而起到另--个地方去作恶?![2]”
“他们简直是在强/暴我的逻辑学和我的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