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地覆霜,吹进城中的风已经寒意十足了。
淮县内的一家客栈里,莫三刀仍是坐在靠窗的位子,喝酒,听故事。
故事也仍是大堂内的酒客们讲的。
这次的故事,很长,很大,掺杂着许多人,许多事,故而也有着许多的版本。
比如有人说:“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已经诞生了,就是年前在慕容府偷走慕容大老爷定风珠,顺带揩了慕容大小姐一身油的莫三刀,噢,也就是先前胆大包天,跑进英雄堂里跟花云鹤过了八十余招的那个莫三刀。啧啧啧,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儿,竟能抢在几大门派前头把合欢宫给灭了,真是差点儿让我把舌头都给咋断了!”
另一人却这样说:“吹你娘的狗屁,那莫三刀无门无派,独来独往,怎么可能单挑一个合欢宫?分明是张掌门和了缘师太率领众弟子攻城,那莫三刀趁乱先结果了水含烟的性命,张掌门与师太毕竟高风亮节,岂屑于与这等小儿争功?瞧他也算有点儿能耐,这才礼让的罢了!”
先前那人直拍桌子:“胡言乱语!那水含烟分明是自戕而亡,怎么成莫三刀杀的了?”
与他争论那人也拍桌子:“什么?他连水含烟也不曾杀?那他凭什么也敢来争这武林盟主啊?!”
……
堂内一时沸沸扬扬,故事越说越丰富。
莫三刀掏掏耳朵,心平气和地喝了碗酒。
他这回被人非议,竟是丝毫怒气也无,因他的注意力早已经从那一桌,转到了这一桌。
这一桌乃是窃窃私语,可往往正是私语,最挠人心。
“那个与莫三刀同进不归山,同出不归山的女人,就是花云鹤的掌上千金……花三小姐花梦!”
“花三姑娘?”那人压低的声音里仍难掩讶异,“这莫三刀当着各派掌门的面朝花云鹤挥了八十多刀,差点儿断了他的手臂,这花三不恨他,反倒跟着他同进同出啦?”
“那可不,两人此去不归山,可是同生共死,携手患难,张靖山与了缘提议让莫三刀做武林盟主时,第一个附和的就是她了!”
那人回味着“同生共死”、“携手患难”俩词,酸溜溜道:“这花三……该不会是看上他莫三刀了吧?”
莫三刀又喝了口酒,心里熨帖非常。
自那日不归山下一别后,花梦骑了一匹马,走得头也不回。他在残阳如血的官道上站了足足一刻钟,也没见她飞快消逝的影子有过半分犹豫。
可莫三刀知道,她愈是走得决绝,就愈说明她是真的心有不舍。
他知道她也会不舍,于是再多的遗憾,都变成了值得。
“……他俩莫不是已经情意相投了?”
莫三刀听到这一句,笑眯眯地舔了舔唇上的酒渍,心道:当然了。
却听一个刺耳的声音反诘道:“净瞎说八道,你见过花三姑娘吗?知道人家什么模样,什么风范吗?那可是花云鹤的掌上千金,眼光何等之高,会看上一个没名没气的小毛贼吗?”
莫三刀舔嘴唇的动作顿时一僵。
那人似乎喝了口酒,又继续道:“我近日亲眼见她去了屏湖山庄找赵公子,这赵公子啊,乃是她的故交,两人早在三年前就认识了,论起感情,足足能将那莫三刀从走马街甩到崖石街去,更何况,人家赵公子温文尔雅,气质彬彬,崧生岳降,贵不可言,那才是花云鹤瞧得上的乘龙快婿,花三姑娘的真命天子……”
莫三刀把酒碗抵在下唇上,面上喜色荡然无影。
赵公子是谁?
他想,噢,大概就是她那些男人里面的一个吧。
他重新把碗里的酒倒入嘴里,直咽肚中。
连咽三碗。
那桌人的私语还在继续,“赵公子”、“赵公子”的叨叨个不停。
莫三刀把碗一扔,走人了。
***
万山萧条,冷风瑟瑟。
莫三刀去了一趟神仙谷。
他想找何不公喝酒。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称心如意的酒了。
何不公拄着一根旧拐杖,提着一盏纸灯笼,亲自到小院门口来迎接他,走得东倒西歪,隔着老远便急吼吼喊:“晚啦,晚啦!我那些桂酒椒浆全被一个疯子抢走啦!”
夜幕苍苍,莫三刀晃晃手里的一坛神仙醉:“那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