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梦趴倒在茫茫雪地里,攥紧掌下冰冷的积雪,痛声大叫。
雪深没膝,谢顺抹去脸上泪痕,越过花梦,一步一步走至花云鹤身畔,突然神色一变。
月光之下,花云鹤仰面而倒,遗容安详,眉间覆有洁白的微雪,唇畔带有皎洁的微笑。
他倒在鲜红的血泊之中,那血只从一处来——
他的咽喉。
“三、三小姐……”他猛地掉头,向花梦喊道。
花梦止住悲声,抬头。
***
花云鹤的尸体是次日在飞云峰上火化的,花梦依照遗言,将他的骨灰留在飞云峰的这场风雪之中。
二十年前,他在这场风雪里误杀剑鬼,逼死月白,被迫下山。
二十年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变回了当年的黑衣剑客,魂归故里。
花梦带着他留下的那把雪昼剑,与谢顺等人一道下山,挤挤攘攘的山道口竟还零星留着些人。那些人,瞪着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像一只只蓄势待发的鹰,等待啄食一具他们觊觎已久的尸体。
花梦捧剑上前,凛然走入这群饿鹰之中:“家父殁,余留血债,蓬莱城一一奉还。诸位豪杰如要清算,还请驾临鄙城,各凭本事来取。”
谢顺一声令下,候于雪松畔的城中弟子齐齐上马,铁蹄践碎雪泥,为花梦开出一条大道,花梦漠然踏上马车,在那些压抑的怒火中扬长而去。
***
正月里的登州城喜气洋洋,正月里的蓬莱城死气沉沉,花梦一身素衣,坐在茫茫梅林之内的小亭里,冉双荷因哀戚过度,已经卧床不起,此刻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只有花玊。
“你早就知道了?”花梦漠声。
花玊在栈栏旁负手而立:“知道什么?”
花梦张口,一声“爹”卡在喉中,她扬了扬头:“他……会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们。”
花玊的目光飘在花海之外:“嗯。”
花梦扯唇,笑意凉薄:“你说,在他心里,我们算什么呢?”
花玊沉默。
花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数想说的话,想提的问,一遍一遍地涌上心头,又一遍一遍地哽塞于喉咙之中,她深吸一气,沁凉的风与花香钻入鼻中,寒意向四肢百骸蔓延过去,她站起来,手扶着冷冰冰的栏杆,走至花玊肩旁。
“你小时候,是见过鬼婆婆的,对吧?”她扬高头,望着这个如山屹立的男人,看见他冷淡的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异样。
“那时候的鬼婆婆,还很年轻,还没有变老,对吧?”她如隼的目光一动不动,继续审问。
花玊的眉头终于一拧,他转过头来,看向面前这张倔强地扬高的脸,深抿唇角。
花梦微笑,全盘托出:“她那时候的样子,和现在的我几乎一样,对吧?”
林内无风,世界却仿佛在顷刻间被极寒的严风凝冻,花玊攒眉,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还不及回答,忽见她轻轻一笑,笑得冷漠,笑得绝情。
“你真的确定,要把蓬莱城交给我吗?”花梦负手而去,声音从丛丛梅影后传来,带着如幽香一般的寒凉。
花玊定神,斩截道:“确定。”
花梦讥笑:“你们果然是父子。”
花玊盯着那抹背影,叫住她:“站住。”
花梦驻足,立在梅影深处,没有回头。
花玊道:“四年前。”
花梦不动。
花玊道:“你十五岁生辰那晚,我找父亲问过。父亲回了我一句话。”
浮云游弋,天光明灭,满林花叶随风而动。
“无论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你都是蓬莱城城主花云鹤的女儿,花梦。”
脑海里蓦然一阵轰响,花云鹤的脸,或晦暗,或鲜明;或拧眉,或挑唇;或责备,或宠溺……一一从眼前纷沓而过,花梦闭紧双眼,高高扬头,泪水却还是顺着眼尾无声滚落。
——无论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无论她是谁。
——她都是我花云鹤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秋之叶”扔的地雷和“坠子”灌溉的营养液!
——
补充:三刀没有杀花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