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境,将原本晴朗的天幕一口吞下,昏暗的喜堂内,众人面如土色,目定口呆地盯着堂中三人,心中真是翻江倒海,雷电交鸣。
只听有人压抑不住,低低问道:“这……这不是花云鹤的千金吗?怎么、怎么成了这……”
非议之声一起,顿如火油入锅,将一个喜堂炸得沸沸扬扬。
了缘师太强压惊骇,将交头接耳的众人环视一圈,猛地喝道:“统统闭嘴!”
众人闻言一震,自知失态,忙端坐回去,闭口噤声,了缘师太深深呼吸,向默立中央的莫三刀道:“莫盟主,世人皆知,现在站在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乃是蓬莱城花云鹤之女,你究竟是出于何意,竟说她是你师父的女儿?!”
莫三刀双眸微虚,注视着错愕之色尚且未褪的阮岑,像是颇为享受似的,静默不语,便在这档口上,周围又有质疑声、非议声、乃至埋怨声接连入耳:“杀生父,娶同胞……难不成那花云鹤是莫盟主的父亲?”“那同胞又是谁?”“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好端端的成个婚,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铺天盖地的非议与铺天盖地的飞雪捆绑在一起,捆绑着身心,莫三刀深吸一气,憋回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师太应该知道,十九年前元宵夜,蓬莱城双生子被掳一案吧?”
了缘师太眼瞳一震,悚然道:“你是说……花云鹤被抓走的那对双生子?”
“不错。”莫三刀声音哑涩,眼眶通红,“那对被抓走的双生子,就是我,和我师妹阮晴薇。那个抓走我们的幕后真凶,就是我的师父——”
他盯着阮岑阴鸷的脸,一字一顿:“白衣剑客,何元山。”
“山”字甫毕,真是一座山凌空压来,压得众人猝不及防,头晕目眩,了缘师太看向阮岑,视线硬生生在他脸上停了半天,才想起去问张靖山:“张大哥,真、真是他?!”
张靖山藏匿于暗影里的脸早已是铁青一片,他的视线并不在阮岑身上,可是阮岑的脸,那张纵使饱经沧桑、风华不复的脸,却在他眼里、心里过了百遍千遍。
“是。”张靖山微闭双眼。
堂中又一片哗然,众人既惊且俱地看向阮岑,交口议论起二十一年前剑鬼两大高徒一叛一隐之事,莫三刀坦然立于这片声音里,审着阮岑,待人声渐停后,冷然续道:“二十一年前,何元山约我父亲在飞云峰决一死战,临战前夕,却倒于爱人鬼思思的一杯酒下。翌日,剑鬼爷爷乔装成他登上飞云峰顶赴约,被我父亲一剑封喉。无端弑师父、杀岳父,我父亲魂飞胆落,万念俱灰,仓皇之中,只能下山,不到一日,得知真相的月白阿姨含恨自刎,更使我父亲终生不敢再近飞云峰一步。两年后,我与我师妹在蓬莱城出生,元宵之夜,何元山命鬼思思潜入城中,将我和我师妹从襁褓中掳走。父亲发现后,亲率四位堂主、八十位亲兵在风雪里直追七天七夜,终在扈城郊外的山道上,将人截下。”
那天,扈城荒郊也是飞雪一片,车轱辘碾压在冷梆梆的雪地上,颠来荡去,像迎着万箭奔逃。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十骑,二十骑,四十骑……铁蹄践踏在雪泥上、岩石上,刀剑挥舞在风里、雪里……马上人的怒叱声、马车内的啼哭声充斥在耳内、心内……
鬼思思一手抱紧怀里的女婴,另一只手护住车厢角落里一对嗷嗷大哭的双生子,车身猛然一震,直颠得车内四人几乎飞起,与此同时,数支暗箭射在厢板之上,寒光粼粼的锋镝就刺在目前。鬼思思大惊,忙伏下身子将角落里的那俩婴孩庇住,眨眼又是暗箭破空袭来,这一箭竟径直穿破厢板,射在了鬼思思背上。
鬼思思闷哼一声,咬牙忍痛,顿挫之间,风雪之中的马蹄声、喝叱声已迫至车外,鬼思思心惊肉跳,带着哭腔向帘幔外喊道:“元山!元山!……”
大雪呼啸,马蹄狂嚎,何元山掉头向雪夜里冲将过来的花云鹤怒视一眼,猛地扔开缰绳,钻入车内。
“元山!”鬼思思嗓音阴哑,仰头望着面前白衣如雪的俊逸青年,突然想起自己容颜不复,忙又羞愧地低下头去。
何元山双目阴冷,直勾勾地看向被她护在身下的一对婴孩,忽又盯住她怀里紧抱的那个女婴,只在一念之间,他大手覆来,将女婴从鬼思思怀里一把抓过,继而钻至车外,向着满空冷箭,满天飞雪,将手中女婴扔了出去。
鬼思思如疯一样冲将出来,见得这幕,撕心裂肺。
“何元山!——”
雪夜之中,一个嚎啕大哭的女婴飞过头顶,花云鹤神魂俱惊,双脚一蹬,从马背上飞跃而去,冒着冷箭,冒着飞雪,将那个女婴接入怀里。
一众骑兵齐齐勒马,喊停声、关切声响彻虚空。
一架马车在怒吼的风雪声里飞快远去,不消几时,即隐没在了幽夜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