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了足足一个时辰了,倾其所有似的,越来越放肆。
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严风卷入,把帘幔、衣袂、花钿吹得簌簌乱响,憨态可掬的小丫鬟忙踅身掩上门扉,复捧好漆盘走进屋来,向窗下人道:“姑娘,你要的衣服来了。”
阮晴薇将目光从窗外敛回,隔着眉前金灿灿的流苏向小丫鬟手里的东西望了一眼:“放那儿吧。”
小丫鬟应言把衣服方在近旁的圆桌上,想想莫三刀先前的吩咐,又道:“姑娘可饿了?厨下刚做了些糕点,要不我……”
“不必。”阮晴薇打断,极轻的声音里压制着颤意,“你……出去吧。”
小丫鬟压紧唇角,想到前庭的变乱,没敢再多嘴,垂着脑袋阖门去了。
屋内重又恢复死寂,与窗外大雪一样的死寂。阮晴薇走至圆桌前,把上面的衣服拿入怀里,脚下不停,默然走入内室插屏后。
凤冠很沉,礼服很重,她一一褪尽,感觉自己一下子轻得一无所有。
严风还在窗外夜色里奔走,阮晴薇换好衣服,戴上斗篷,临出门了,又突然顿住脚步。
放在门扉上的那一截手腕柔细如初,黄绿相映的翡翠镯子搭在绒绒的袖口上,被烛光一照,颜色暖得烫手。
她定定看着,漠然将那镯子从手腕上摘下来,放至身后的圆桌上。
莫三刀回到客院的时候,月光普照的小院内一片粉妆银砌。真冷,他心里想,踩过积雪厚厚的石径,推开屋门。
油灯跳跃,屋内还燃着的炭火,暖烘烘的热气扑在面上,却愈发把冻僵的脸颊烤得生疼。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圆桌上的一叠嫁衣上,整个人一僵。
门扇从手里松开,“咯吱”一下被风吹得大开,莫三刀上前,将嫁衣最上面的那只翡翠镯子拿入手里,低下头,坐倒在圆桌下。
风从大开的门外呼啦啦地刮进来,莫三刀仰头,滚动的喉结暴露在严风里。
真冷啊……
***
江畔,潮声震耳,纷纷飞雪从黑布一样的夜空倾落下来,一片一片地没入惊涛汹涌的大江。
礁石上,花梦抱膝而坐,一袭鲜红的嫁衣成了茫茫夜幕里所剩无几的点缀。花玊默立在旁,给她撑伞,目光也凝在茫茫无垠的雪夜里。
莫三刀抱着件狐裘从后走来,迎着风遥遥一望,眼中疼,心中也疼。
韩睿侯立在礁石三丈开外,见人走来,虽然尴尬,却也不得不颔首行了礼。
莫三刀止住步子,再抬头时,正巧与转过头来的花玊四目交接。花玊微一抿唇,将伞交给旁边的芡儿,从风雪里撩袍走来。
“晴薇呢?”花玊站定,逆着月光,在莫三刀脸上投下一半暗影。
莫三刀摇头。
花玊攒眉,向韩睿吩咐:“去查。”
“是。”韩睿领命而去。
花玊望着少年惘然的脸色,眉峰微拧,却又语气平和:“府上呢?”
莫三刀低声:“我就跑去晴薇那看了看,喜堂那边……应该是散了,不过……”
不过那人的尸首……
莫三刀皱眉抿唇,哑然无话。
花玊倒是一脸淡然,略微点了个头,道:“我在城郊梅林里有套别院,今晚你与小梦先歇在那儿,府上的事,我来处理。”
莫三刀怔了怔,双眸里明显闪过受宠若惊之色。
雪月下,男人如山屹立,眉目依旧冷然如初,深邃的眼睛里却是一片不动声色的温柔,这份内敛的、沉默的温柔,令莫三刀没来由的眼眶发热,他忙将脸别到一边去,用力眨眼,调整情绪,几番欲言又止。
月色被雪花反射,映在少年脸上,他的情绪克制那样笨拙,花玊挑唇轻笑,提醒道:“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叫我。”
莫三刀一震,看回花玊。
男人微微垂眸,他本就高,足高他半头之多,眉眼垂下来,本该给人气势凌人之感,可鬼使神差的,莫三刀就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