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雨过初晴。
莫三刀一人一马,驰过一片片碧如翡翠的茂林,驰过一条条宽广平坦的大道,清风吹在他脸上、胸膛上、心尖上……直将他吹得也变成了一阵风,倏尔在旷野,倏尔在云端……
饶是肚中无几点墨,莫三刀也不禁想高呼一句“复得返自然”。
不过前一句,却是不敢高呼的。
离开登州,一路南下,先去就近的风雨渡尝荷花蕊,后登玄武山赏烟霞,半月之后,囤积于心的玩瘾解了大半,莫三刀开始干正事了。
这件正事,便是那晚在他脑袋里反复打转,但到底没有被他说出口的另一个出门目的——找一找阮晴薇。
大婚那夜阮晴薇不告而别,花玊吩咐韩睿即刻调查她的去向,众人皆以为不消几日,便可与阮晴薇重聚,却没想到,这位号称“大公子之眼”的韩侍卫竟像泥牛入海似的,足足一个月毫无音信,等到好不容易回得城来,却是空手撩脚,一脸狼狈相瘆人得莫三刀夫妇险些不敢认。
饶是莫三刀对此情形似曾相识,张口问:“你被她打了?”
韩睿黑着脸点头。
花梦惊得哑口,莫三刀只好上前安抚,又问:“她人怎样?现在在哪儿?”
韩睿微微敛眉:“最后一面,三小姐人在沧州攸县,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花梦抢道。
韩睿深吸一气,道:“三小姐说她跟蓬莱城没关系,让我们不要再去叨扰她。”
一声惊雷,在场诸人皆是一怔。
莫三刀收紧唇角,没再说话。
韩睿看看二人,最后还是选择向花梦请示后续行动,花梦打量了下莫三刀的神色,沉吟道:“吩咐玄武堂派人过去,不必惊扰她,暗中护她周全即可。”
韩睿会意,领命而去。
待人走后,花梦向莫三刀解释:“玄武堂最擅追踪,跟上晴薇后,即可将她的行踪随时上报,等过些日子她心里释怀些了,我们再去接她回来。”
莫三刀心里正闷,听她这么说,便也只好点头。
可谁料,不到一月,玄武堂陆续传来消息,派去跟踪晴薇的个个没好下场,不是给打回来,就是给骂回来了。
莫三刀完全不能理解:“她骂人我知道,可她功夫可没那么高。”
堂主谢顺讪笑:“如今晴薇姑娘是咱们城中的三千金,别说是武功不高了,就是没功夫傍身,咱那些人不也得照样挨打?”
莫三刀牙痒:“不是说暗中护卫,不惊扰她吗?”
谢顺笑得像个核桃:“要我说啊,到底是咱蓬莱城的三千金,我听底下人说,三小姐可机灵了,齐胥是三队一等一的暗卫,也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待了三天,李虎儿就更不用说了,半个下午不到就给三小姐揪了耳朵……”
莫三刀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撞钟,满脑袋轰轰响:“行了!”
谢顺咂咂嘴:“二少爷,咱还接着派人盯吗?”
莫三刀扯唇笑:“要去你去吧。”
谢顺望着少年抽身而去的背影,神魂俱震。
那天,莫三刀失眠一宿,临近天亮,终于忍耐不住,把花梦戳醒,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
花梦睡眼惺忪,回过神来后,挣开他的怀抱翻了个身。
莫三刀提心吊胆:“怎……怎么了?”
花梦掖着被褥,声音瓮瓮的,像是从被褥里传来:“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
莫三刀百思不解,凑过去:“为什么?”
花梦扭头,给他递了个他至今也没参悟的眼神:“你知道她现在最不愿见的是人谁吗?”
莫三刀当时也是鼓足了勇气:“你?”
花梦:“……”
以莫三刀苦思冥想一夜的结果来看,阮晴薇之所以那么抗拒回来,无外乎是难以接受自己恨了十九年的蓬莱城突然间成了自己的家,如果硬要在这个“家”中挑出一个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十之八九,便是花梦。毕竟,在阮晴薇那儿,花梦从来就没有过好形象,最开始,是仇人之女,再然后,是破坏自己“姻缘”的情敌,这冷不丁地成了嫂嫂,换做谁人估计都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