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的经文放下,转身走出佛堂,在佛堂前方楠木廊道前的台阶上坐着。
武则天从佛堂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沄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夕阳投射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失落又感伤。
武则天神情微动,走了过去,柔声问道:“太平,你怎么坐在这儿?”
李沄仰头,看着母亲,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阿娘,陪太平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武则天:“……”
这样席地而坐,已经几十年不曾发生在她身上来。但既然女儿开口了,她自然也是乐于奉陪的。
武则天挨着李沄坐下,柔声问道:“太平坐在这儿,是因为想起了你的阿耶吗?”
李沄点头,“嗯,我想他。”
她很想父亲,可是也明白,再怎么想,父亲也不会回来。
父亲的驾崩,她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只是不管有多少的心理准备,当真正面临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准备都无济于事。
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永远离开了她。
她再也没有了父亲。
如今大明宫的主人,不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长兄。
圣人阿兄很好,皇后阿嫂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只是,她想父亲了。
李沄转头,那双眼眸凝望着武则天,轻声问道:“阿娘,你想阿耶吗?”
李沄的眼睛,像极了李治。
武则天看着李沄的黑眸,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李沄的头发,说道:“当然是想的。”
怎么会不想呢?
那个一身清贵的男人,给了她许多,也教会她许多。
没有李治,她会在感业寺中长伴青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间,便不会有如今的武媚娘。
风轻轻吹过,佛堂前的银杏树叶从枝头打着旋落下。
去岁的这个时候,她正与李治在九成宫观赏秋色。
武则天眉眼温柔,望着风中飘落的银杏叶子。
今岁秋已来临,她仿佛看到李治站在铺了一地金黄银杏叶的前方,俊雅的五官带着温柔笑意。
***
苏子乔从公主府的书阁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蘅芜苑的灯光还亮着,是李沄在等他。
回到蘅芜苑,只见公主青丝上的珠钗已经撤下,一头柔顺的长发披落在身后。她靠着身后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虽然拿着册子,可久久不曾见她翻一页。
苏子乔走过去,笑着将她手中的册子拿过来,一看,上面的笔迹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那是先帝的笔迹。
苏子乔看向李沄。
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清艳的脸上带笑,跟苏子乔说道:“这是从前阿耶闲来无事,教我的策论。”
先帝风流多情,文采风流,不管什么事情,似乎都能信手拈来。
他教女儿弹琴跳舞练字,心血来潮了,也跟女儿谈论天下大事,甚至还教她策论。李沄的策论或许不能与新帝和雍王的相比,但与她年龄相仿的几位兄长相比,却有独到之处的。
苏子乔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旁边的案桌上,将李沄抱进了怀里,“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李沄点头,声音爱娇,“嗯,子乔总不回来,我睡不好呢。”
苏子乔默了默,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自从先帝驾崩后,李沄清减了许多,笑起来跟从前一样好看,眼底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温暖。
原本就是浅眠的,如今变本加厉,有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李沄在苏子乔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问他:“前两天库狄入宫,跟母亲说裴相公受了风寒,子乔可去看过他了?”
新帝即位,将裴行俭提拔为中书令,是首席宰相。
这么多年,裴行俭也算是为大唐操碎了心,如今母亲成为太后,李弘便将裴行俭从吏部提拔了。
一代儒将,文韬武略。
在边关时威名赫赫,在朝堂之上享有盛名。
裴行俭担任中书令,是众望所归。
苏子乔握住李沄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冷,他便将她的手拢在了手心之中,手心的温暖透过皮肤,源源不绝地传给李沄。
“师兄是个劳碌命,如今又是中书令,受了风寒也没法静养。不过他身体还是挺硬朗的,过几日大概便好了。”苏子乔摩挲着李沄的指尖,低笑着问道:“公主这么晚还在等我,就是为了问我此事吗?”
李沄也笑,“自然不是。子乔,阿耶驾崩,如今安葬在乾陵。新帝即位,朝堂新旧更迭,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可我心中总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