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李显和李旦被留在长生殿背诗,李治带着女儿去赏花讲故事。
父女俩坐在大明宫的太掖湖边,清风徐来,送来阵阵草木清香。
自从李沄可以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后,各种各样的要求就变得多起来。胡扯的故事她一听就撇嘴,说父亲骗她,给她说民间流行的各种传奇故事,她也兴趣缺缺,倒是说起从前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事情,以及李治偶尔说起朝廷大臣发生的趣事时,她显得兴致勃勃。
李沄最喜欢听的,是关于祖母长孙皇后的故事。
毕竟,祖母是千古贤后,生荣死哀,李沄心中觉得好奇也正常。
可长孙皇后病逝的时候,李治才九岁。
李治对长孙皇后的记忆永远停留在童年时期,印象中母亲美丽、温柔,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父亲上朝经常被魏征那根棒槌气得回去跳脚,而母亲总能在盈盈笑语间,轻而易举地将父亲安抚好。
李沄坐在父亲身旁,看着太掖湖中盛开的荷花,跟父亲说:“太平经常听阿耶说阿翁祖母的事情,也经常听阿耶说城阳姑姑晋王姑姑他们的事情,却没听阿耶说过您的阿兄。”
李治忍俊不禁,“谁说没有?你从紫宸殿拿走的红玉葫芦,就是你的十四叔带回长安的,阿耶跟你说过他打仗的事情。”
李沄却皱眉,神情认真地跟父亲说:“不是十四叔那样的,像我跟四兄三兄那样的。”
李沄的话有点颠三倒四,但李治习惯了,也能领会她的意思,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在旁边服侍的王百川听了李沄的话,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当今圣人李治,是太宗李世民和公孙皇后的第三子。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李治不是皇太子。
当年长孙皇后和李世民有三个儿子——
长子李承乾是个好孩子,孝敬父母又好学,他是国之储君;次子李泰,小名青雀,聪颖活泼,在书法文学上都很有天分;幺儿李治,小名雉奴,善良仁厚孝为先。
长孙皇后在世的时候,一切都是好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然而长孙皇后去世后,年长的两个孩子就开始长歪了。
两个少年郎,出身天家,谁都心高气傲,谁都觉得自己是万里挑一的俊才。
又没有母亲在旁循循教导,两人就较起劲儿来。
李泰说我书法一流,文学素养也好,父亲都夸我,恨不得我能留在宫里日夜陪伴他。
论能力论才华,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太子阿兄?
凭什么是他当太子啊?
李承乾听说李泰这么说,怒了。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谁给李泰那么大的胆子生出这些非分之想?
丫的,这不是送上门来找抽吗?
少年郎,一身锐气傲慢、目无下尘,谁也不服谁。
要是当时长孙皇后在世,估摸早就把这俩熊孩子的念头掐死在摇篮中了。
可李世民没有,他从来都只当慈父,明知李泰有非分之想还依旧故我地宠着惯着,明知道太子李承乾心有不安,也不去安抚。
最后,俩熊孩子反目成仇,造反了。
……
——论国有贤后的重要性。
长孙皇后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俩不省心的熊孩子造反的结果,是被李世民废为庶人,幺儿李治坐收渔人之利,成为大唐的储君。
那一段往事,一直是太宗李世民心中的痛,极少提起。到了李治这儿,更是几乎不提。
兄弟相残这样的事情,光是回想就觉得糟心不已,有什么好提?
李治不提,别人更加不敢提,却没想到今天被李沄问了起来。
李治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儿一眼,问道:“太平怎会问起这些事儿?”
李沄站在石凳上,小脑袋抵着父亲的肩膀,语气很是同情地说:“因为我有很多阿兄,阿耶却没有啊。”
李治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李沄抬头,瞪大了眼睛,神情十分无辜地望着父亲,“难道不能问吗?”
李治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能问,当然能问。”
转而说起了年幼时跟两位兄长之间的趣事,这种事情成为禁忌并不是李治的本意,他只是不想提起而已。
李沄站得累了,干脆躺下,脑袋枕在父亲的大腿,听父亲说过去的事情。
李沄望着父亲,心中的感觉也有些复杂。
父亲丰姿俊朗,谈吐温文儒雅,所谓君子风流,父亲就是行走的君子教科书。
可作为一国之君,从登上帝位开始,父亲就跟先帝留下来的四个顾命大臣斗,好不容易斗赢了,又要跟关中世家势力斗……倘若不是心如明镜,又有十分的能耐,父亲绝不可能有今天。
如今皇权在手,却高处不胜寒,身边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