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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从长安城外驶入城内,就在入城后走了一小节,便有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郎君骑着高头大马上前,在他身后,跟随着几个仆人。
在马车前方引领的的人见了那中年郎君,抬手做了个手势,马车和随行的人都停了下来。
只见那人上前两步,作揖拜了一拜,“某见过少卿。”
来人是司卫少卿杨思俭,未来太子妃的父亲,跟皇后殿下是表亲。两年前,荣国夫人仙逝时,皇后殿下曾让杨思俭帮着处理国公府的庶务,深得皇后殿下的信任。
杨思俭面上露出微笑,沉声说道“诸位路途辛苦,某听说已经要入城,特地来迎接。”
这时,来人微微一笑,回头将车帘撩起,向车内的人说道“小郎君,是杨少卿来了。”
这时一个小男童探头出来。
唇红齿白的小男孩,脸上带着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明亮又生动。
他本是面无表情地望向杨少卿。
杨少卿迎着小男童的模样,朝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温声说道“是攸暨吧,我是你的表舅啊。”
武攸暨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十分爽快地喊了一声表舅。
杨思俭倒是没想到虚岁才七岁的小男童会是这么开朗可爱的模样,毕竟,小小年纪就要离开父母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路途上整整一个月,虽然仆人不敢待他不好,毕竟也没有亲近的人跟着一起来。
杨思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武攸暨的父亲武怀道,是武则天的堂兄。
当年武则天尚未入宫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杨氏带着三个女儿在武家生活没少被欺负,因此武则天一旦当上了皇后,就将两位堂兄贬谪到外地去了。
武怀道就被贬谪到了房州。
武攸暨是武怀道的次子,在房州出生,从小对诗词歌赋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热情,只喜欢跟着邻里的孩子玩耍。
父亲是房州刺史,虽然是被皇后殿下贬谪去的,说出去也算是皇亲国戚,没有人会怠慢他们。
武攸暨还没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上山,有时下地。小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大概折腾不出什么名堂,若是几个小男孩凑在一起,那是群魔乱舞,逮着什么就玩什么。
武攸暨是一堆熊孩子的大哥。
房州多山林竹林,小郎君最喜欢带着他的几个小弟到山上去,有一天突发奇想,说要看看胖瘦不一样的人从山坡上滚下去,到底是胖的人快一些还是瘦的人快一些。
于是,一群熊孩子就从山坡往下滚,滚得是灰头土脸。
纵然武攸暨的父亲是房州刺史,小伙伴也很够义气,并不出卖大哥。可架不住小伙伴的阿耶阿娘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谁出的主意,一状告到了武怀道那里去。
武攸暨被黑着脸的武怀道揍了一顿,母亲杨氏抱着他直掉眼泪,说二郎啊,咱们能不淘气了吗
武攸暨笑嘻嘻地给母亲擦眼泪,说阿娘不哭,二郎下次做得隐蔽一点,一定不让父亲发现。
气得杨氏的脸色顿时变黑,毫不手软地又把他揍了一顿。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武攸暨不到七年的人生了,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小小的俊俏郎君对此很无奈,只能望天兴叹
果然阿兄武攸宁才是阿耶和阿娘亲生的,而他,武家二郎,只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孩纸。
心酸。
随即,小郎君又握拳,面上的神情十分坚毅
没事,天才都是孤独的
而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天才
一个月前,一匹骏马从长安直奔房州,带去了皇后殿下的书信。
武攸暨那鸡飞狗跳的童年戛然而止,因为皇后殿下说要将他过继到叔公武士彟的名下。
也就是说,他以后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了。
武攸暨看着父亲和母亲那百感交集的脸色,一脸懵逼。
母亲很是激动地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念经似的念叨着我的儿。
翌日,小郎君就卷铺盖走人,母亲杨氏眼中含泪,跟说他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儿了。
武攸暨似懂非懂地望着母亲,向来都黑着脸对他的父亲难得表现出了不舍之情,拍着肩膀跟他说“二郎啊,咱家就靠你了”
武攸暨
心里没放太多弯弯绕绕的武攸暨并不能领会父亲的精神,只是嘻嘻笑着问父亲“到了长安,阿耶以后就不能再揍我了吧”
武怀道脸色顿时就黑了。
什么熊儿子,他没有这样的儿子
事实也是,日后再见,武攸暨也只会喊他伯父,而非父亲。
武攸暨从小调皮爱玩,武怀道见到他就觉得很糟心,总是黑着脸。
因此,年幼的武攸暨要离开房州时,对父亲的留恋还不如对小伙伴们的留恋来得多一些。
一路从房州到长安,小郎君也听说了许多事情。
事情是听说了,但能理解多少全靠缘分,毕竟,即便是一个天生聪颖的孩子,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也与见识经历有关。
天天鸡飞狗跳,上山下地玩的小男童,目前只担心到了长安之后,能不能找到小玩伴。
又听说自己会成为一个偌大国公府的继承人,武攸暨也有些担心。
国公府的继承人不好当,先前的国公继承人是他的伯父,可是后来伯父得罪了皇后姑姑,被贬谪出长安,还没正式上任呢,病死了。伯父病死了,上一任的国公府继承人是他另一个姑姑的儿子,也是病死了。
俗话说天妒英才,加上国公府的继承人都喜欢病死小小的武攸暨觉得自己本就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在上天和国公府的双重诅咒下,他有些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
自从马车驶入了长安城门后,小男童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一直都在乱跳。
嘤。
感觉英年早逝的诅咒离自己又近了一些呢。
就在小郎君担心着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武攸暨
然后就听到随行的仆人说是司卫少卿来了,司卫少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武攸暨一点概念也没有,可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态度就跟春风似的,跟总是黑着脸的父亲大为不同。
武攸暨觉得这个表舅好像很不赖,就十分爽快地喊了杨思俭一声表舅。
杨思俭看着眼前好眉好貌的小郎君,心中不由得惊叹,皇后殿下选人的目光也忒好了些
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未踏进长安的小郎君离开了父母,竟丝毫没有生怯,方才那一笑,愣是笑出了一点与年龄不相仿的疏狂之感。
杨思俭摸着山羊胡,心想这孩子若是悉心栽培,未来可期。
小小的武攸暨哪知道眼前的表舅心中想什么,他从小活泼调皮,却没比旁人多几个心眼,对自己成为了表舅心中“未来可期”的人才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