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摩昏睡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太阳高悬,才蓦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便到处寻找玉襄的身影。直到瞧见她就在他身旁盘腿而坐时,才猛地松了口气,又重重的躺了回去。
然后他看着那丝绸垂绕的屋顶,感觉到身下那柔软如云团般的床褥,以及身上的丝被,忽然想起以前在戏院的时候,他都是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的。
但自从跟在玉襄身边,他原本已经养成习惯的睡觉时间与清醒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混乱的厉害了,导致现在也松懈了早起的习惯。
想到这里,他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呆呆的看向了坐在床边,闭目修行的少女。
他好像不知不觉变了很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小心谨慎,不再朝着她讨好的微笑,恭恭敬敬的叫她主人,乖乖地听话……
可是,她却并不在意。
除了开始的那段时间之外,他现在伪装的很不好。
毗沙摩自己心里很清楚,昨天,那位神祇甚至直接开口说,他的心中布满阴霾。
她为什么不厌恶自己呢?
她为什么不丢弃自己呢?
以她的地位,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再去找更好看,更乖巧,更听话的仆人。
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不过,应该也快了吧……她知道了他的本性以后,一定也迟早会放弃他的。
毗沙摩这么想着,视线在她那仿佛永远不会被时间摧残的年轻面容上停留了许久许久,才垂下了眼眸。
他想起了自己突然便粉碎成沙砾的茫然弱小,那动辄便会被碾为飞灰的无力痛苦,叫他不禁紧紧地攥紧了身下的丝绸被褥。
他想起了毗卢高高在上的傲慢神情,还有月神看似温和实则目中无人的冷漠模样……
我一定能做些什么。
毗沙摩在心中发狠的想,我一定能做些什么,叫他们好看。
但他心头刚划过这句话,玉襄便倏忽睁开了眼睛。
她转头望向毗沙摩,叫他一时间下意识的吓至屏息,只能呆呆的看着她,等她反应。
却见玉襄瞧他睁开了眼睛,便对着他粲然一笑道“你醒了?休息的还好吗?”
毗沙摩整个人缩得更紧了。他移开视线,定定的望着床褥上的一小块地方,低低的“嗯”了一声。
玉襄以为他仍在别扭,仍为昨夜月神的事情心中不痛快,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你不必纠结月神为什么不是你的父亲。”
毗沙摩微微一怔。
“你的母亲即便不是公主,你的父亲即便不是神祇,也阻碍不了你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那些无法借助父母家世,毫无外力帮助,只凭着自己的努力与能力,最终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难道不比出身良好,一帆风顺的人,更加令人敬佩,更加的了不起吗?”
“可是,”毗沙摩忍不住反驳道“这怎么可能一样?”
他想起了那些在戏院里的日子,低沉道“有些人生下来,便是要让人供他享乐的,而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别人享乐的。”
“有些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是另一些人漠不关心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这难道公平吗?”
玉襄觉得这快要涉及到哲学领域了——她所有应付不来的问题,她都觉得应该归属于哲学领域。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找到改变这一切的办法。”她只能慢慢道“……但最起码,当你被人伤害时,得记住自己当时的痛苦,无论怎样,也不能成为与那时伤害过自己的人同样的人。知道吗?毗沙摩?”
毗沙摩看着她,心中却想,如果我不听话,她就不会再这样温柔的安慰我了吧?
她对我好,也是有要求的。
他咬紧了牙根,很想说,“我就不。”
但想到她可能会流露出失望的模样,毗沙摩垂下眼眸,还是沉沉的违心道“……我知道,我会走在正道上的。”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分明像是一只狼狈受伤的小动物在悲鸣,玉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直到他重新抬起眼来,不解而茫然的望向她。
“毗沙摩……”她难过的说,“我好想帮到你啊。”
如果她是什么心理学家,或者是教育方面的专家学者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助你。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跟我说好不好
?也许我能有办法帮上你,也许……也许我只能听一听。但是有个人倾诉,你是不是也会好受一些呢?”
毗沙摩默然了片刻,侧了侧脸,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我尽量。”
他低声的回答,拼命的想要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涩,死也不肯被任何人瞧见他流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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