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摩将伏凌和樊湘君藏在了神像的眼睛里。
玉襄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感觉到了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中,多出了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毗沙摩,但后来才发现,她能付出的精力,也许只够刚刚触碰到他的内心,却无法扭转他的轨迹。
她想,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一心一意的守着毗沙摩,也许他是可以回到正道上的。但一颗心,只有拯救一个人的力量。
玉襄无法背弃自己的师门,也永远不想让自己的师尊失望。她无法全心全意的关注着毗沙摩一个人,就必然要作出取舍。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她感觉得到——有时候,他想要的,也许不过只是一个拥抱,一个微笑,又或者一个亲吻。
但师尊……无论是太逸,还是伏凌,都不可能允许。
毗沙摩需要的东西太多,而她能给的……或者说,能分给他的,又太少。
说着什么,想要他走到正道上来,说想要改变他,好像自己可以拯救他似的,可一旦和伏凌有了冲突,她却立马放弃了他……
这样的半吊子,说起来竟让玉襄感觉有些歉疚。
也许这就是她同意了他的游戏,而不是直接与他翻脸动手的原因。
而转瞬之间,她面前就变得一片漆黑,毗沙摩、神像、寺庙,全部都化作了虚无,然后玉襄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一片没有任何光线可以抵达的深海之中。
据说,海底有一个无底深渊,名唤归墟。那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只有一片虚无,是所有生命、时间、乃至空间的终点。
它意味着毁灭,即便是渡劫期的大能,都无法轻易逃脱,一旦靠近,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所捕获,只能身不由己的向它坠落,慢慢绝望。
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步步崩解,于是你开始感觉不能呼吸,没有氧气的感觉让你眼前发黑,痛苦的开始挣扎,宛若凡人一样无力与脆弱。
你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海水强大的压力之下,慢慢粉碎成齑粉,这时候,修士往往会放弃挽救自己的肉身,而试图将元神逃离躯体。
然而魂体一旦离开身体的保护,却会以比之前迅速千百倍的速度,扯入归墟中心。
你的意识将永远被困在这永夜之处,没有希望,没有救赎。
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永恒而绵延的痛苦,与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绝望。
害怕吗?
即便是修行了无情道的修士,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中,都无法保持一贯的淡定,更何况,是要永远陷入这样的恐怖?
在这样的死寂之中,玉襄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他如此虚幻缥缈,就像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若不能立即抓住,便只能永世沉沦在这劫难之中。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你出来。”
答应什么?
许多意志早已崩溃的人恐怕根本来不及细想,又或者是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绝对不会拒绝。
玉襄也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但只有一个念头,格外的清晰:“不行。”
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你,到你的身边去。
因为……我站在师尊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对不会离开他。
更别说,要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那个声音于是不见了。
最后的救赎,也就此失去。
被困在永劫之中的少女,终于与这一片黑暗同化为一体,永远的消散了。
……
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玉襄的思绪仿佛已经在归墟之中完全停滞,回归成了原始的黑暗与死寂。
她的反应变得迟钝极了,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眼前这巨大的火球,究竟是什么。
——是太阳。
周围仍是一片极夜般的永黑,可是却并不像归墟里那样,再无其他任何事物。
这里是广袤无垠的宇宙,大大小小的天体分布在玉襄的上下左右,看见身下不远处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时,她终于确定了,毗沙摩并没有真的将她流放至归墟和宇宙之中,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地球的模样,也不知道宇宙外的情形。
这里应该是玉襄自己的意识,毗沙摩的法术,只不过是让她将自己心底最害怕的场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因为自己最害怕什么,永远只有自己最了解。而最容易打败一个人的,往往也是他自己。
否则,自心中而生的心魔,又怎么会那么叫人闻风丧胆?
玉襄无法控制的朝着太阳落下,从未体验过的高温残酷的将她包围。她无法呼吸,器官已经从体内被灼伤溃烂,她的衣服瞬间化为了灰烬,原本似乎还显得足够强大的身体,开始被炙烤成焦炭——好在这痛苦并未持续太久,她整个人就直接气化在了太阳的能量之中。
……
太阳之后,玉襄再度睁开眼睛,差点都不敢呼吸——被太阳烤烂器官的痛苦似乎还历历在目,经历过深海之中的归墟与宇宙之中的太阳,她憋气的能力大大增加了。
她屏着呼吸,发现自己如今被两道巨大的锁链,分别紧紧绞住了双手,吊在了空中。
两边的锁链向上蔓延而去,末端湮灭在黑暗里,叫她看不见,也无法分别出周围的环境。
可是——她好歹又能呼吸了。
玉襄从未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与甜美。
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柄利剑,就突然从背后一剑刺入了她的腰腹。
少女猝不及防,面孔霎时痛苦的扭曲了起来,发出了哀鸣。
但紧接着,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或者缓口气,便是接二连三,成千上百道剑光,洞穿了她的身体。
在生命消逝之前,也许那连绵不绝,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痛苦,更加让人的精神崩溃。
万剑穿心的感觉,让玉襄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一具再不属于自己的死物,而她的意识,即便仍然存在,却也只有那么微弱的一缕,甚至都无法再完整的思考一整件事情,只余下那么一个念头:不行……
有一个声音,在空茫之中,仿佛来自心底,轻轻地问,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不害怕呢?
为什么,就是不能到我身边来呢?